这种舒适感太熟悉了。
每每被他气得难受半分片刻时,薛纹凛就会露出这半是孤寂、半是冷漠的笑容,然后薛承觉焦躁烦闷的内心,便获得一丝丝宁静。
年轻皇帝悄悄揣度着自己内心,他确定此刻自己窃喜是大于诧异的,嫉妒是大于感动的。
他还隐隐约约明白,一个好机会来了。
薛纹凛摄政多年,却行事霸道,惯常我行我素,除了一些出自摄政王府的家臣,他在朝中并未积累什么好人缘。
在那些古板臣子的心中,只有薛承觉才是真命天子,还政于王是迟早的,是天经地义的。
利用这股子由头,薛承觉没少披着“少不更事”的假脸借题发挥,撺掇着群臣给这位皇叔使绊子。
他心知,这些事,薛纹凛并非不知,只是碍于母亲和中枢阁,不在明面上撕破脸罢了。
但又因涉及到母亲,让薛承觉焦躁怨愤的情感越发根植于心。
摄政王诏令一出,垂帘后终于有了动静。
高昂的反对声掷地有声,令群臣震惊。
薛承觉面朝大殿维持肃容,小幅侧身面朝帘后。
那王座旁的老太监不安地悄悄撩眼看向主子,脸上血色刷地褪去,瑟瑟躬身垂目,不敢再抬头。
隔着重重垂帘,太后难得显现情绪的面庞清丽动人,水润的眸光里盛满了欲说还休。
母亲她,第一次失态了。
薛承觉眼神亮得有些可怕。
他将龙袍中的拳头死死握紧,身体机械化地随垂帘后的视线平移至前,口鼻僵硬地沉默着。
而前方,有个背影挺拔孤傲地静静伫立。
薛纹凛恍若无声,我行我素地向殿外示意。
黄铜色的铠甲被抬上大殿,两个机灵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准备替薛纹凛着身,还未靠近,只见武将队列中稍靠前排的一位年轻将军快步向前截手拦住二人,刚好将薛纹凛与群臣隔开。
薛承觉先是讶然,又接内心一阵苦笑。
那年轻将军官拜从三品内廷禁军副统领,由普通侍卫一路被皇帝青眼提携至今。
他们日日在自己眼皮底下走动,竟有眼不识,这是心腹。
副统领的动作熟练细致,面容坦然。
薛纹凛朝那人颔首,淡淡道,“先退下吧。”随即举起佩剑,面向朝堂的武将,壮烈的宣誓声顿时响彻殿堂。
薛纹凛如雕刻般的侧脸线条分明,声音冷厉决然。
“天佑西京,吾军定战无不胜。”
话毕,垂帘后金玉配饰交相碰撞出叮铃响动,那背后的动静越大,越让薛承觉情绪浓烈。
如果总有一个人是错的,那便是皇叔吧。
这个声音在他脑海回荡了许多年,就像一个魔咒,仿佛也是这个声音,支撑着他在面对薛纹凛时能维持平静。
“有摄政王在,朕何所畏惧!”
他直视着那个背影,生硬地大声说道。
薛纹凛回望他,眼里是他至此也难以描述和琢磨的眼神。
那是从薛纹凛周身静静释放出来的,悲凉,放下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