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调兵遣将用虎符是为天经地义,在进入皇三代盛世当政的西京亦不能免俗。
但普天皆知,西京建朝的两大倚仗一是赤爵卫,二是金琅卫,双卫名头太响,与之有关的轶闻传说,广泛流传于茶肆饭馆说书人口若悬河的故事里,或者街谈巷语的编撰里,一些来龙去脉还得说道说道。
五十多年前,世人只知大嵊王朝,王朝封诸藩,西京是老大,藩州辖管自治,与帝都处理起关系来需得十分讲究。
比如说,太恭顺狗腿很不值当,毕竟各藩不求爹娘不求天,要钱要兵要人皆能自给自足;太离心离德也是要不得,这样容易落人口实,下场往往是被帝都推波助澜,借其他藩群起而攻之,最后被吞并。
西京藩王薛元玢便将此种看似相互依赖,又掺杂着中央与地方利害冲突的关系处理得极好。尽管彼时王朝已有凋落之相,君主与藩王之间信任早已分崩离析,但薛元玢依然稳坐钓鱼台,低调规矩地打理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薛元玢此人最大的优点并非自己是个枭雄,而是有一群虽性格迥异,却智谋在线、骁勇善战的儿子。其中更是行五行八最为出息,于帝都威势形同虚设、各地群雄割据的时局里,缔造出了两支军队。这,便是二卫的根源。
在大嵊作茧自缚,最终难以自救的那年,薛元玢带着儿子们造了王朝的反,这造反开了先河后,引得当时略有势力的各藩诸多效仿,后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之类的吞并,最终变幻为如今西京、长齐和祁州形似三国鼎立的形态。
之所以形似,只因西京虽依旧雄踞老大的位置,却甫入第三代称帝亲政,暂时还未见吞并其他两国的迹象,保持着诸国并存的形态。
薛元玢深知,自己全然仰仗两个儿子的兵才当得起开国皇帝,在他身为一方雄主的内心,天下之兵尽是王臣,而作为一个父亲却以为,儿子带的兵可以是儿子的,万不能说收权就收权。
这种想法可以是稳重权策,也可以是私心偏爱,最终根深蒂固体现在了国家规划军队的部署上。此后,西京正规军除收编内廷禁军、其他皇子私军以及属地州郡各军外,独独完整保留了二卫一切旧例。统帅不改,编制不动,人员不变,辖管形式不换。最好的东西,就该留给最疼的儿子们。
为了在明面上给朝堂诸臣交代,薛元玢为二卫打造了不同的密钥,密钥一分为二,自己取一半,统帅取一半。由此,赤爵卫的丹朱篆录与金琅卫的极阳铭文成为传世绝艳之作,代替了薛元玢手中其他传统意义上的虎符而独立存在。
而后多年,好儿子依然是好儿子,并未发生群臣所担忧的窃国震主之事,只是薛元玢在挑选继承者的事情上,自己犯了难,究竟立长还是周全私心,这是个要命题。
老五薛隆庆是实际存活下来的长子,成家立业抚育出了第三代,在朝堂左右逢源,受朝臣拥护,背后拥兵赤爵卫二十万大军,原本是下任皇帝的不二人选,但老八薛纹凛却是不折不扣的嫡子,背后照旧领着金琅卫同等兵力的军队,而这一位,才是自己放在心坎里的孩子。
始帝为此踌躇数年,对外态度始终不明,反而致其他儿子倒生了旁的心思,竟一度引发嗣位之争。
其实,解决这个对于王朝来说最敏感最难决断的问题之要义,关键还在始帝成全自己、说服自己。抱着能拖一时就拖一时的心态,他磨磨蹭蹭左顾右盼,等到了其他皇子的夺权兵变,始帝只得咬咬牙,落下这枚悬在欲望与剑上多年,停在理智与私心天平的棋子。
作为补偿,始帝毫不犹豫颁布“金琅卫兵权世袭罔替”的遗诏。这对王权并不公平,不公平倒是其次,最关键是不安全,简直公然允许王座之畔他人酣睡。
始帝任性地在活着的时候便将遗诏昭告天下,宣布这张橙黄真迹将陪葬皇陵。真正驾崩后,始帝用一道封龙石,为西京最强军队的统帅、亦是最年轻将领的心爱儿子,换得了世世代代的安定与尊荣。
这位为西京建国立下不世之功,却从来低调神秘的皇子,从此再未走下过神坛。
然而民间声音并不清楚,在王廷千珏城,宗室与朝局中的诡谲从来没有上限。百姓们奉为神明的男人,亦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是凡人便存在可以击溃的可能。薛纹凛的政敌大多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王座主人晦暗不明的默许下,团结地发起了抗争。
“诸臣若担心孤有窃国之忧,不如想办法行刺,正好孤尚未有后人,这才一举两得。”
说此话时,这位年少时因七分战功、三分美貌闻名遐迩的皇子才走过弱冠之龄数年,却因作风强硬霸道,又过于独立独行在朝堂树敌无数。
他孑然一身的姿态同被宗室饱受诟病,也就只有论及功高震主此类话题时,那些被皇帝的温柔乡豢养起来的宗亲才会联想到一丝裨益。
至于继承大统的皇帝与这个弟弟关系好不好?自哪朝哪代都是难以回答的命题。落到西京头上时,似乎能找到答案,虽然皇帝的心思难猜,但大臣们可以是君王的喉舌,且这位皇子的行为也能表现一二。
自羽德帝上位初年起,八皇子薛纹凛受封恂勤亲王,自请常年戍守在上州陇右以北的广袤沙漠边塞,制衡临界的突突哈尔、缇兰等外夷。这个决定说是自请,其实皇帝自然乐得其成,我既怕你有兵,那便让你和你的兵走远些。
在这位亲王敕封何种名号的事情上,宗亲像是难得叼到了美味便宜的肉,向皇帝争相献策,最终定了“恂勤”二字。“恂”意为恭顺、恐惧,“勤”不言而喻,薛纹凛拿到圣旨的当时,身后诸将没有一个好脸色,倒是他自己那张美人脸清冷无情,看不清容色。
只是直至羽德帝驾崩,兄弟俩生死不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