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柯林用了两天时间消化这些笔记,留到今夜翻阅的已经只剩下三册。
合上最后一本羊皮书后,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任由身体仰倒在椅子靠背上,茫然地用食指和拇指上下揉弄着眉心。
他已经用“达洛佐”这个姓氏生活了二十多年,在这个家族的祖宅里居住,每天看见那些肖像画,在克雷吉的要求下对族谱和几位出色成员的事迹倒背如流。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最了解这个家族的人。
但在找到这只皮箱后他才发现,自己对达洛佐家族那偏执狂般的过去,根本一无所知。
这个家族中有人经商远行,有人从事绘画或写作,有人进入学界,甚至有人投身战火。他们看似兴趣极为广泛,但其实无论在哪个领域取得的成就,似乎都仅仅是某种迂回手段:为了筹集资金,或者积累素材和技能。而在这漫漫数百年间,每个成员的终极目标都惊人一致,没有例外——
一切都是为了揭开夜民的秘密。
所以达洛佐们在达到自己事业的顶峰时,总是会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去。
一切似乎都变得合理了,同时也显得越发陌生起来。
从笔记上标注的年月来看,这只皮箱大概在一百二十年前被埋下。但这应该不是有意掩藏,只是当时的人在日常整理杂物而已,就像清理一些不便丢弃的垃圾一样。皮箱中的那些笔记,大概只是屋宅里堆积如山的研究材料中最不常用的一部分。
也许之后家族中又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这些笔记就连同小地窖一起,被遗忘在了尘土下的黑暗中。
那么在这记录空白的一百二十年间,漫长的将近六代人的岁月后,逐渐走向凋零的达洛佐家族依然停留于那个执念吗?
柯林忽然又想到了过去曾听闻的传言:
“次子伦茨,毫无缘由地痴迷与夜民有关的一切,放弃自己所有事业奔赴那场叛逆……”
夜民,夜民,又是夜民。
某种研究至今仍在继续。现在到底几代人了?柯林感觉有些毛骨悚然,这种偏执就如同生理遗传般纠缠不休,无形的它,才是达洛佐家族血脉中最深沉的诅咒。
根据箱子里一本无名羊皮书上的只言片语,可追溯最远的先祖是辛西里的一位学者,新历三世纪初,他带领仆役离开灯火大图书馆,来到当时还在拓荒的埃德蒙德公国。他进行迁移的目的非常单纯:为了接触真正的夜民。
这位先祖异常执着地认为,安赫的圣王一定得到了夜民的传授——或者至少是启发,才奠定了现代神秘学的源头。
但这种类似阴谋论的观点,在当时早已不算新鲜,也不显得高明。因为它们在更早的年代就曾风靡一时,更可能是旧世界的人们,因抵触同盟而编造的污蔑,泼向圣王的污水。又随着“安赫体系”在日后表现出无可的争议优势,在三世纪中叶,它们就忽然销声匿迹了。
但这位先祖又与那些单纯的污蔑者不同。
他开明地拥抱现代神秘学,在辛西里灯塔图书馆中是完全的异类。而在此基础上接受了“夜民”的阴谋论后,甚至进一步对夜民怀有了崇拜般的心态。
“夜民是在茫茫多的非人种中,唯一不与人类存在沟通障碍的种族。”
“但与其说是人类破译了夜民的语言,我更愿意认为是夜民
破译了人类的语言。因为哪怕今天(新历210s&039;),跨物种语言学依然停滞不前,我们在数百年后仍没有能力破译第二种非人语……”
夜民并不符合同盟对“非人种”的定义(彻底无法交流),但将其划归为非人种却又生物学上的依据,那就是生殖隔离的存在。
“人类”与夜民之间,甚至不是像骡子那种相近物种杂交后杂交不育的情形,而是在形成合子这一步就会出现困难。即使用巫术手段强行越过这一步,孕妇妊娠期间也一定会发生流产,或者最终诞下死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