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如霜。
乾康殿外刮了一阵风,吹得铁马叮咚乱响,宫人提着宫灯从窗前走过,绣鞋底踩着沉闷的白玉地砖,摇曳的影子落满暗阶。
商姒听见耳外沉闷的咚咚声响,掩在软衾中的手轻轻抽动一下。
她睫毛抖了抖,睁开眼来。
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如黑白幕一般,霎时在眼前飞闪。
他的温柔压迫,他的柔声哄劝,她的难受娇吟……
事已至此。
都已经给他了。
商姒骤然阖目,下意识探手一摸,是凉的。
想必他没有久歇此处,她便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现在是天子身份,实在不好让人知晓她与迟聿的瓜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他并非同一阵营。
她躺了许久,脑内纷乱如麻,许久才撑手坐起,不动时毫无感觉,这般一坐才觉浑身酥软酸麻,她紧紧蹙眉,面前掩住胸口细密吻。痕,扬声唤道:“来人。”
蓝衣听到里面传来细微动静,便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低唤道:“陛下。”
商姒蓦地抬眼,淡淡看着蓝衣。
“奴婢知道公主便是陛下,但此事断不可声张。”蓝衣微微一笑,看着她微微散开的领口中,青红吻痕若隐若现,昭示了那一夜是如何耳鬓厮磨、翻云覆雨的,现在的商姒,盈盈无力,红潮方褪,仿佛更加柔婉迷人了,蓝衣一时没挪开眼。
商姒掀被赤脚站起,才跨出一步,便皱了皱眉,浑身有些酸痛。
蓝衣连忙上前来扶住她,轻声道:“陛下慢些走,奴婢先服侍您沐浴更衣罢,然后再去上朝。”
商姒凝眉不言,只默默点头,慢慢走到殿后浴池中,双腿有些不自觉地打颤,仿佛站立不稳,她依靠着蓝衣,赤脚走下石台,身子微微一沉,霎时热水裹身,暖意融融,商姒微微闭眼,身子一寸寸放松下来。
她嗓音干哑,问道:“世子呢?”
蓝衣回禀道:“世子出去处理公务了。”
也不知是什么公务,让他整夜不歇,她虽做回了帝王,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商姒泡在浴池里,困意又不知不觉来袭,直到身子被人从水中抱出,刹那间温暖退离,肌肤触碰上冰冷的空气,她猛地惊醒,身边人已拿长巾裹紧了她,擦干了她身上的水珠。
迟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低笑道:“困成这样?洗澡也能睡着。”
她面上闪过一丝窘然,旋即将头埋入了他的怀里,迟聿将她轻轻横放在玉石台上,慢慢给她揉干了长发,手指在她下巴处捏了捏,低笑道:“看你这般模样,我倒是更加欢喜。”
她睁开眼,隔着蒙蒙水汽,她的眸子也含了一池波光。
他心底一动,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昨夜痛不痛?”
她摇头,又点头,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迟聿将她抱回榻上,拿药膏抹了抹几处青紫痕迹,“能提神么?是时辰上朝了。”
她轻“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坐直起来。
迟聿拿过肚兜、中衣给她,商姒将衣物一件件穿起,直到悉数打理完毕,才传令下去,敲响朝钟,传百官入宫朝见天子。
外面钟声沉闷而响亮,一下下敲入商姒的心底,商姒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仿佛一下子坠入深渊去,再也看不见了。
她低头,最后洗了一把脸,勉强清醒了一下,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神情,拂袖出去。
……
文武百官陆续入殿,太监高喝“天子入朝”,商姒从殿门快步走入,文武百官不敢抬头,悉数跪下长拜,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一路昂首,步履缓慢,衣袍纤尘不染,腰间鎏金聚拢了一点璀璨光华,足下赤舄华贵,威仪自成,一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容颜终于迎来百官的瞻仰。
商姒走上御阶,振袖转身,淡淡道:“诸位爱卿平身。”
许久未见这位天子,百官起身,那些老臣们纷纷抬头不安地望向天子,见这御座上之人,安然而寡冷,就是记忆中那个模样,便觉得激动不已,而新入驻长安的昭国将军们,纷纷打量起这个天子来,神色各异。
本以为他们的主公攻入长安,这位天子就要退位让贤,谁知又让他回来了。将军们大多是不服气的,却又无可奈何,目光从商姒十二毓后的容颜游移至左下方的迟聿身上,他们的主公不知在想些什么,将军们暗暗咬牙,双目喷火,只得将这满腹憋屈咽了下去。
众臣微微抬眼,屏住呼吸看着少年天子,如今王赟伏诛,再无忧虑,他们等待这位君主重新给予他们希望,甚至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无论是选择对付不速之客迟聿,还是选择韬光养晦。
而百官之中,沈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高高在上的那个身影,袖中的手不由得狠狠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