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没有人吱声。我看着臧富海躲在被窝的身体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火气直冒上来,对陈义埙说:“你歇菜了吧!这老师说的是什么啊!纯粹的误人子弟!”
“为什么?”陈义埙奇怪地问我,“人家已经学了四十年了,怎么还不比我们好吗?”
“那可不一定,”我说道,“就他今天下午说的话就不怎么样,为什么要回到文言文,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当然是不行了。”我看着寂静的宿舍,猛然想到大家恐惧陈义埙的原因,因为他非常喜欢找班主任汇报思想,不禁暗暗地骂自己糊涂。这时,陈义埙又问道:“为什么呢?张舒涵。”
国画老师(3)
“不是因为什么,”我喃喃道,把口气恢复成为一次学术的讨论,“也没有什么,文字嘛!只有两个功能,一个是传情,一个是达意。生活之中已经不用那样的语言了,文言文也就不能再传达感情了,就像我们说英语,说得再好也感觉不是那么的彻底,就是因为我们平常的说话不是这样。文言文也是这样,文字上面再翻一遍,原来的感情也就没有了,达意也是这个意思,中国人无论如何还是用中国话最直接,就是因为我们日常说的就是这种话,我们就是在用这种话表达感情。文言文既然已经不能再有这个作用了,那也就应该被淘汰了。”
“你倒还真能说,”陈义埙赞叹道,“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不如人家老师说得对,他学那么多年了,怎么也应该比我们好一点吧!”
“这不是我说的。”好胜心一起,我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那是谁说的?”
“爱因斯坦!”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爱因斯坦。”
“你特别喜欢对我们说这个,”陈义埙皱着眉头说,“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们没你知道得多?”秦雁行斜倚在床上,问道。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我没有想到秦雁行也这么的敏感,说,“这话是你说的。”
我们默默无语地躺下,宿舍里的空气一时之间有些凝固。静下来,才发现夜晚的风这么的冰凉。我向上拉拉自己的被子,看到没有人再说话,扭转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课程,同学们已经放松了很多。国画老师上到了讲台之后,找一把椅子坐下,对我们说:“这里我要请同学们原谅一下,我的腿不好,去写生的时候冻伤过,不敢总是站着,行吗?”
大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郑智珍到底比我们大上几岁,急忙说:“老师,您坐着吧!这是应该的。”
国画老师坐在了上面,打开水杯,喝了两口,对我们说:“昨天给你们讲完课,倒是引发我思考了很多,你们这一代,为什么总是画不出好画,写不出好文章来,为什么?你们有没有想过?”
这种问题明显的就不是想让我们回答出来。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以何作答。老师笑着摆手道:“那么好吧!具体一点,我问你们两个问题,你们试着回答一下看。第一个问题,画不好画的同学,你们有多少人把古代的画仔细反复地钻研了一遍?写不好文章的人,你们有多少把古代的好文章看过一遍?”
老师的语气顿了一下,但明显得激动了起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连那个外国人,还不是搞美术的牛顿都知道这个,在自己有了成绩之后说这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肩膀上的缘故。我们今天的中国人,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东西,自己没学好,倒是叫外国人学会去了?我们五千年的文化,从来就没有断过流,有多少大诗人、大画家、大作家,他们的东西,你们看一遍就相当于少走了五千年的弯路,多了五千年的经验,为什么不看?就是因为自己看不懂古文吗?这不是借口,没人生下来就能看懂,听不懂京剧,这也不是借口,你们连街上的那些哇哩哇啦的歌都能背下来,对,是背下来,这么好听的京剧倒是背不下来了,不可能!戏文里就有好文章,如果你们说设计专业和文章的事不沾边,那么,京剧里面也有最好的创意,为什么不学自己的?倒是跟在外国人后面跑?”
老师神情激昂,打开杯子喝水,喝完了水,并不接着开始讲课,深深地吸口气,目视前方,满面忧色。栗子敏认真地记下老师讲的话,见他并不开始,满怀敬意地问道:“老师,那您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学习传统吗?”
老师迅速地放下杯子,把手挥一挥,说:“学习传统,对的,你们现在总想着自己画出自己的风格,然后能出名好卖钱,也就不注意学习别人的东西了,甚至还有意识地不让自己受别人的影响。这真是鼠目寸光!谁画画不是从学习别人开始的?钻研前人是一种非常好的学习方法,就算是模仿也不丢人。社会风气太浮躁,居然还有人说什么成名要趁早,坑害了你们这一批人。”
我们望着老师越摇越低的头,不由得自惭形秽。时间过得飞快,只一晃的工夫就要下课。送走了老师,我懒洋洋地整理自己的课本,问郑智珍:“咱们这星期的课上完了吗?”
“完了,”郑智珍面无表情地回答说,“你快点把上一门课的作业收上来,王老师都要生气了,别拖了。”
“好的好的,”我不耐烦地摇摇手,走到了栗子敏的桌旁,说,“子敏,你的作业给我。”
栗子敏伸手到桌子底下摸索着。我拿起他的笔记本,看看,笑道:“你还真的都记下啦?”
“我觉得老师讲得挺好的,”栗子敏夺回本子,说道,“你不觉得吗?”
“道理当然是这些道理,但是这些谁不知道?关键是实际来做,艺术必须是在技术的基础上,没有技术哪有艺术?”我看看班里,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总是不说实际技法,我看咱们这一个月就要被他这么耽误过去了。”
“你这么多愁善感干什么?”王一河把脚跷到了桌子上,“他要是管得不严,我就可以再去接一个活儿了。”
“也不知道他的作业是什么?”程尚感叹道,“真是怕了加班了。”
国画老师(4)
这一个星期是我大学里面少有的清静时光。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去图书馆借几本古典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