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看看笔尖上有些惊心的红,沈时晴摇了摇头:
“有些火气,倒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她笑了。
“陛下在庄子上行事如群寇之首,在沈家旧宅里带着一群奴婢读书习武,又为了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当堂杀人,林林总总,我竟然数不出一件能为世人所容之事。孤立决绝于人世,于惊涛骇浪中逆行,环顾寰宇,行此道者独己一人……此种滋味如何,想来陛下总也知道几分了。”
听着沈三废波澜不惊的心语,赵肃睿动了下眉头,却没有立时说话。
展平宣纸,第一点赤色落在其上,沈时晴对正在坐牢的昭德帝说:
“陛下可曾想过,若您不是陛下,只是如我一般一个无可依靠的可怜女子,沦落到今日之时,会有何等下场?我时时想着,故而不敢稍有放纵。您说我是装模作样,可我只有装模作样,做出与世俗同流合污之态,才能一直活到今日,既没有坐牢,也没有死在斩首台上,怀着一颗世人不知、不容的心,活成世间的一根刺。”
几抹格外浓重的红色堆叠出了花瓣的模样,夺人心魄的朱磦红中带橙,让人目眩神迷,沈时晴略停笔看了一眼,重新调色,用正红色继续描绘更多的花。
“至于您说我会如何对付那胡会……陛下,若我想用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子,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那女子离开自己原本所住之处,一个女子名声有瑕,就如置身泥潭,不让她从泥潭里出来,她早晚有被吞噬的一日。”
很反常地,赵肃睿没有反驳她。
在齐绣儿死后,赵肃睿何尝没有想过这一条?
那么卑微如草芥的一个女子还轮不到他这个当朝皇帝生出什么愧悔之情。
只是,扎向胡会身上的那两刀里到底有几分的恨、几分的狠、几分的悔愧,他终究还是不愿去想的。
“自然,陛下你问我的,是立在察院堂上的那时刻,那境地。若是换了我,我仍是不会杀他。”
以极浓的朱红色点在花瓣儿上,犹如啼血,沈时晴终于收笔,取出了让人取来的其他颜色彩墨。
听她这么说,赵肃睿咬着牙笑了声:
“沈三废,你还真能忍,那你会如何做?胡会欠下一条人命,你总不能再用一副假的字画也让他家破人亡吧?”
浓重的绿色做主枝,再用墨色勾勒,添些水又成了可画叶子的浅绿,沈时晴一边画得认真,一边在心里说:
“那胡会的堂叔为火长,胡会是贪财好酒之徒。观音寺前每年上元时分都有灯会,还有京中高门搭建花棚,只要点燃了一处花棚,让人假扮胡会纵火,把再把他灌醉扔在那火源附近。这是一法。再者,他既然喜欢去敲诈暗门子中的女子,就从她们身上下手……陛下,黄泉浩浩,人世惶惶,对付那么一个下流种子,我倒不喜欢让他立刻死了。”
眼见一丛杜鹃在纸面上渐渐成型,沈时晴的眉目舒展开来。
色凝而重,却别有一番热烈,像极了她记忆里的姚姨母。
牢房里,听着三废的平淡语气,赵肃睿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把叉出去的腿收回来,一并掩在了斗篷底下,又拿起茶会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了。
心里却说:“这般也没有我两刀将人连杀带阉的解恨!”
“所以,此刻陛下在牢里,还得让我这个阴险小人想法子把你正大光明地捞出来。”
“哈哈哈!你不说朕倒是忘了,你不是说朕好用权术么?你现在身为皇帝,要是不用权术,你如何把朕从这牢里捞出去?”
沈时晴对着画好的杜鹃露出了微笑,心中说:
“陛下在牢房里也过得风生水起济世救人,也不必急着出来。”
“我看你是没办法了吧?”
赵肃睿立刻得意了起来:
“我当堂杀人,罪证确凿,你如何能救我出去?不过就是靠着身为皇帝的金口玉言罢了,你也可不必救,反正沈韶之女杀人落罪,秦姝之女
残虐狠辣,世人渐渐都会知晓。”
终于在口头之争里占了上风,他竟然还反过来“安慰”沈时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