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石喻只管称呼他为“父亲”,从来没有称呼过“爹”这个字,听起来要多生分有多生分。石宏武心里相当不痛快。
&esp;&esp;可是想到他此前从未尽过教养的义务,这个儿子完全是由王氏在长房母子两人的帮助之下拉扯大的。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esp;&esp;石宏武无语了片刻,望着儿子说:“喻哥儿,你在京中,要好生听大伯父二伯父的话,要好生听兄长的话,好生读书……”
&esp;&esp;石喻听见父亲提起“读书”二字,嘴角便朝起抬了抬,似笑非笑,望着地面。
&esp;&esp;石宏武又是一阵羞愧。
&esp;&esp;关于这“读书”,石家还出过一桩公案。
&esp;&esp;石宏武向王氏摊牌了他在川中还有一房妻室之后,终于花了点儿时间过问一下石喻的学业。可是他一听说石喻拜了一名秀才为师,此刻正在椿树胡同随着夫子读书之后,石宏武就急了,当即转向坐在一旁的石咏,提高声音问:“喻哥儿为什么没在石家族学里读书?”
&esp;&esp;石咏当即在心里“呵呵”了。
&esp;&esp;他刚穿过来的时候,特么还根本不知道有永顺胡同这门亲戚啊!
&esp;&esp;然而石咏已经历练出来,脾气甚好,心里呵呵哒的时候,脸上依旧笑嘻嘻,正准备向二叔解释,忽听石喻在一旁冒了一句:“父亲,您可知儿子读书读到哪里了吗?”
&esp;&esp;石宏武:这个……当然不知道!
&esp;&esp;石喻冲父亲仰起脸,颇不服气地道:“我与自己学塾里的同窗们比起来,比他们多读一卷书。此外,我问过在石家族学上学的堂兄弟,进学同样的年限,我比他们多读了三卷书还不止。”
&esp;&esp;石宏武迟疑地问:“可是……可是族学,上族学便没那么些抛费……”
&esp;&esp;石喻险些当场给父亲翻个大白眼儿,忍着气说:“是啊,这些年若是没有哥哥供养,儿子不过是个在胡同里乱跑瞎玩儿的野孩子,哪有这读书进学的机会?”
&esp;&esp;石宏武心想也是,可是他还是拧不过这个弯儿来,毕竟石家子弟都是在族学读书的,于是他抬头望向石咏,正看见这年轻侄儿一张笑嘻嘻的面孔。
&esp;&esp;“二叔,当初还住在红线胡同的时候,要上石家族学,确实不大方便!”石咏笑着还击。
&esp;&esp;石宏武一张老脸登时涨得通红。
&esp;&esp;他可没想到这个侄儿看上去本本分分的,说起话来这么犀利。
&esp;&esp;当年是石宏文石宏武兄弟两个搬出永顺胡同,挪去红线胡同的。他们搬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曾经考虑过孩子们上学的事儿了?如今石咏想法子给弟弟寻了合适的师父,石宏武还有什么好说的?
&esp;&esp;忆起这桩公案,石宏武即便是此刻,脸上依旧热辣辣的,十分下不来台。石咏却看似并不在意地笑道:“总之二叔放心吧,早先问过教二弟的夫子,再过个一两年,二弟就可以下场去练练手了。”轻描淡写地将石宏武的尴尬化解了去。
&esp;&esp;石宏武心里颇为感激,伸手在石咏肩头重重拍了拍,道:“好侄儿,你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以你为傲!”
&esp;&esp;石咏装作谦逊,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石老爹在天有灵,若是发现他其实是个西贝货咋办?
&esp;&esp;时辰不早,石宏武便辞别众人,带着几个随从,匆匆往西南而行。
&esp;&esp;石咏待带弟弟回城,旁边却有人开口招呼:“茂行?石茂行?”
&esp;&esp;石咏一瞧,也是巧了,来人正是前日里见过一面的白柱。白柱见了石咏,便微笑着招呼:“听说府上有喜事,骨肉团圆,可喜可贺啊!”
&esp;&esp;石咏连忙拱手称谢,可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有点儿发苦——看起来,京中大户,别家都已经听说了他们石家的“好事儿”了,看这情形,大约自家已是被旁人当了谈资。
&esp;&esp;岂料白柱与他同病相怜,眼见着石咏苦笑连连,自己也苦笑起来,小声说:“看开点儿……”
&esp;&esp;石咏:谢谢您呐!
&esp;&esp;这时候旁边有人过来,朗声问:“这位是……”
&esp;&esp;白柱连忙三言两语将石咏的身份家世说了,又引见旁边这位年纪稍长些的文官:“这位是敝兄长,穆尔泰。”
&esp;&esp;穆尔泰过来,看看石咏,点点头,说:“……老爷子出大殡那日见过的。”
&esp;&esp;穆尔泰也很尴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老尚书马尔汉才好,叫“先父”吧,不合适,嗣子亲子之争,府里老太太那里还没有最后拿个主意出来,叫“先伯父”吧,好似自己轻而易举就放弃了,于是含糊其辞,只叫一声“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