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十六阿哥偏着脑袋,故意问:“什么,你说什么呀?”
&esp;&esp;石咏微窘,然而也只能重复谢了一遍。十六阿哥则终于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对石咏说:“对了,你这不才刚从广州回来么?怎么,有没有机会画些‘动画’出来,让爷也跟着见见世面?”
&esp;&esp;早年间石咏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曾经费了很大的功夫与精力画了动画出来给十六阿哥欣赏,可是如今石咏这一趟跑了广州,却再没有这种功夫,画那么多细致的画作了。
&esp;&esp;旁边十六阿哥一拍石咏的肩,低声叹息道:“可见你现在是出息了,这些怡情的小道,你应当是不在意了。”在这一瞬间,十六阿哥仿佛真的有些失落,似乎当年在松鹤楼那个能接他话的小吏,能明白他,能懂得他这些年的回避与胡闹的那个人,终于消失不见了。
&esp;&esp;石咏一笑道:“不过十六爷若是真想见些广州风物,卑职这儿转天就给您送些画作来,只不过不是动画。”
&esp;&esp;他这一路上还真有些作品,因为一路行来,在船舱里待着无事,他便教闺女安安作画,因此作品也不少。并非如十六阿哥所想,这些风雅的爱好,他从来都没有丢,不过就是见缝插针地有空便作一点罢了。
&esp;&esp;十六阿哥听了便大喜,连声道:“真的吗?”说着从脖子后面抽出折扇,打开,在石咏面前扇了扇风,喜不自胜地道:“回头你借银子的时候,要怎么帮,你尽管放话出来!”
&esp;&esp;十六阿哥还是那个脾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但是到了正经事儿上,他则是那种只上一半心,无过则好的性子。
&esp;&esp;石咏却要拉他一把:“正是要请十六爷指点。回头若是这差事办得漂亮,也一定是十六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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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十六阿哥自封庄亲王以后,依旧管着内务府,并兼任正黄旗与正蓝旗的旗务。但是相比雍正对十三阿哥与十七阿哥的重用,十六阿哥多少要退一步。
&esp;&esp;一来他本人性子使然,不喜这么热切地抱人大腿,二来他并非一早就站在雍亲王身边的“四爷党”,雍正对他这个兄弟虽然照顾,但是并未完全当做心腹。
&esp;&esp;石咏觉得十六阿哥这种态度没毛病,自古人臣,被重用了便要背负重重压力,就如现今十三阿哥一样。十六阿哥这样疏淡的性子,往后退一步,也没什么不好。但有一样,他的能力必须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才行。所以这件事石咏打算拉着十六阿哥一起做。
&esp;&esp;“茂行,回头你借钱的这个由头,打算用什么?”十六阿哥好奇地问。
&esp;&esp;石咏想了想,笑道:“自然是邀请百姓们前来投资‘国库券’。”他早就想好了,亟待发行的这种有价证券,必须得叫“国库券”。
&esp;&esp;他早年所学与金融财政无甚关系,但是到此处以后接触世情渐多,后世的一些道理也就慢慢明白了,“国库券”,不就是倚靠国库,以国家信用背书还款,从而发行的一种债务凭证么?
&esp;&esp;经过上次“织金所”的风波,石咏已经大致能认定,在这个时空里,皇家的信用是很管用的,皇帝金口玉言让办下去的产业,百姓们便都相信是一定能办下去的。
&esp;&esp;“爷大致明白了!”十六阿哥坦然地说,“其实就跟织金所收那些女眷们的存银差不多吧!”
&esp;&esp;石咏点点头:“是有些像,也多少有些不同,等到卑职将整个条陈都做出来,您就明白了。”毕竟织金所存银是民间自发的,章程并不明确,早年操作起来也没有标准,但是发“国库券”就不行了。
&esp;&esp;十六阿哥最爱听这个,有人做事,他只要给意见就好。于是这一位登时倒转扇柄,在自己掌心敲了敲,道:“好!爷就等着你的条陈。”
&esp;&esp;石咏应下,自回家中去推敲这“国库券”发行的种种细节,只用了两日的功夫,便将条陈做了出来,交给十六阿哥。十六阿哥将那条陈,也很兴奋,只管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esp;&esp;只见石咏首先给这“国库券”定了性,是以国库为信用保障,利用民间闲散资金,并为寻常百姓提供稳定、可靠的富裕资金投资渠道。因为户部管理着国库,所以国库券的发行应由户部主导。
&esp;&esp;十六阿哥一见了便叫好,笑道:“这下那些老臣们便没话好说了,也真亏了有你,向百姓借钱,你也偏偏说成是为百姓着想。真有你的啊!”
&esp;&esp;石咏没敢吱声,伸手摸摸鼻子,心想:本来就是为百姓着想啊。虽然他只是向百姓中较为富裕的那些人群筹钱,但若不是用这种方法,而是像以前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国库没钱了直接加赋税,那些贫苦百姓们岂不又被剥削一回?
&esp;&esp;其次,石咏提出了一个“专款专用”的概念,发行国库券筹集到的资金,应当按照事先议定的用途,全部投放到需要的地方去,接收方接受户部调集的款项时应对款项签押并对钱款的使用负责。十六阿哥看到这里,一面笑一面摇头:“你这是绝了户部的发财路啊!不过这样也好,眼下是十三哥管着,以前老庄亲王博果铎那样抽赢余的做法旁人是决不再敢了。你再这样一强调,旁人就更不敢了。”
&esp;&esp;接下来便是具体的发行方法。石咏的建议是,将这“国库券”做成统一面额的票证,面额定为五两。十六阿哥见了有些吃惊:“石咏,这回你要筹四十五万两银子,定为五两,你这发行登记的工作量得多大呀!为什么不索性将门槛定高一些,索性定个……一百两?”
&esp;&esp;“十六爷,”石咏说,“您想想,咱们这回,是向百姓借银子,还是向百官借银子,向宗室公卿借银子?再说了,面额是小了点儿,但是有人愿意多出点银子的,可以一次性多买几张么!”
&esp;&esp;十六阿哥有些明白了,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国库券,不卖给宗室,也不卖给官员富户,其实是一种姿态,表示咱们还是为民间寻常百姓着想,并不是在向有钱人借银子。”
&esp;&esp;他深知龙椅上那位的傲性儿,如今雍正已经开始着手推行新政,“耗羡归公”与“养廉银子”这两处,已经让很多官员不满,而雍正又命田文镜在河南开始试行“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办差”,登时得罪了一大票人。此外再加上雍正对几位兄弟手足的处置,又因为“八贤王”本人的人望,导致宗室里对雍正不满的大有人在。因此雍正就是再缺钱,却怎么也不愿向这些人低头开口借银子。
&esp;&esp;石咏摆出的这个“姿态”,恰恰符合雍正的这种心态——皇帝推行新政是为了百姓,那么也自然会有百姓支持。
&esp;&esp;十六阿哥咬咬牙,很想告诉石咏这件事的风险:若是短时间内筹不到这四十五万两,石咏看起来光明无限的仕途,可能就会从此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