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唐纳德想听的话题。参议员伸出一根指头,循着一本书的书脊摩挲了起来。只见那书脊上装饰着立体花纹,文字更是经过了起鼓处理,很是华丽。老人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那一排排图书之外。
“要是有需要,我可以给她写上一封信。有时,一名士兵需要的,不过是一句话。”
“如果您指的是让她打退堂鼓,那她是不会接受的。”唐纳德想起了自己这个妹妹在休假期间的种种变化,“我们已经试过了。”
瑟曼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纤细而又带有皱纹的线条——忧虑,暴露了他隐藏的年龄。“我会和她谈的。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傲气,我最熟悉不过,相信我。我年轻时也是这样,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帮助,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唐纳德,“来日方长。他们现在也有那种药,对她的战争神经症有帮助。”
唐纳德摇摇头:“没用的。她服用过一段时间,对记忆伤害太大。而且还引发了……”他犹豫了起来,实在是不想去提那个字眼,“……抽搐。”
他原本想说“颤抖”的,但那似乎太轻描淡写了一点。而且,尽管他很感激参议员的关怀——这种犹如家人般的关怀,可谈及自己妹妹的问题,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唐纳德还记得上次妹妹在家,在浏览他和海伦在墨西哥拍摄的照片时兄妹俩产生了分歧。他问夏洛特是否还记得他们儿时曾去过的科苏梅尔岛,而她则一再坚称自己从没去过。分歧渐渐演化成了争吵,他最后撒了谎,说自己流泪是因为没有争辩过她。妹妹的一部分生活已被擦除,而医生的唯一解释,便是说那部分肯定是她不愿意记起的东西。而且,那样又有什么错?
瑟曼将一只手放在了唐纳德的胳膊上。“相信我,”他平静地说道,“我会同她谈的。我知道她正在经受什么。”
唐纳德垂下了头:“是的。好。我很感激。”他差点要补充说这样没用,甚至还有可能会造成伤害,可人家是出于好意。而且,还是由一个妹妹所仰慕的人出马,而非家人。
“还有,唐尼,她在驾驶无人机呢。”瑟曼注视着他,似乎已洞悉了他的担忧,“应该不会有人身危险的。”
唐纳德摸了摸书架上一本书的书脊:“不会有人身危险,不会。”
两人都沉默了,唐纳德沉重地呼了一口气。他能够听到从咖啡屋传来的交谈声,勺子搅动糖块的叮叮声,风铃撞击木门的叮当声,以及牛奶沸腾后的滋滋声响。
他曾见过夏洛特的工作视频,既有无人机上的视频画面,也有导弹飞向目标时,上面所装的摄像头拍摄的场景。视频质量很是惊人,能够看到人们回过头来讶异地望向天空时的表情,能够看清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刻的样子,还可以在事后将画面一帧帧回放,以判定对方到底是不是锁定的目标。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做什么,在承受些什么。
“我早些时候和米克谈过,”瑟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提及了一个让人伤感的话题,“你们俩一起去亚特兰大,看看挖掘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唐纳德赶忙接口道:“当然。是呀,看看具体地形也好。我上周开了一个好头儿,慢慢将您提及的方面都填充进去了。您真的了解这东西到底深入地底多深,对不对?”
“所以才会已经动工开挖地基。几周之内便将开始浇筑外墙。”瑟曼议员拍了拍唐纳德的肩膀,朝着通道那头点了点头,示意书已经看完了。
“等等。他们已经开挖了?”唐纳德随着瑟曼往前走去,“我才刚刚弄出一个大致轮廓来呢,希望他们把我的部分放在最后面。”
“所有部分都是同时开工的。他们要浇筑的是外墙和地基,尺寸是早已定下的。所有架构都是从下往上建,楼层在吊下去之前就已是一应俱全。不过你看,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需要你们两个小伙子去看看。听起来,脚手架的搭建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噩梦。我已从十几个国家弄来了上百名工作人员,简直就是人叠着人,而建筑材料也堆得到处都是。我也没有分身术,所以需要你们去看看,回来汇报。”
来到通道口的特勤人员那儿,参议员将那本印着浮雕图案的法文书递给了他。那人戴着墨镜点了点头,朝柜台走去。
“你到那儿之后,”瑟曼道,“我希望你能跟查尔斯·罗兹见上一面。他负责绝大多数建筑材料的运输。看看他是否有什么需要。”
“查尔斯·罗兹?俄克拉荷马州的州长?”
“没错,我们一起工作。还有,我正在努力将你和米克调入这个项目的更高层级。我们的领导团队还缺几十名成员。所以,继续好好表现。你目前的工作成绩已经给某些大人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安娜似乎也对你很有信心,相信你能提前完成。她说你们俩一起组成了一个很棒的团队。”
唐纳德点了点头,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自豪,同时也想到了这其中不可避免的额外责任,以及对他那早已捉襟见肘的时间的进一步蚕食。海伦若是听说他在这个项目中越陷越深,肯定会不高兴的。实际上,米克和安娜可能是他唯一能够与之分享这个消息的对象,唯一可以谈论此事的两个人。这建筑的每一处细节都要求留出回旋的余地。他实在是说不准它到底是为了处理核废料、应对恐怖袭击威胁,还是为了防止计划本身的失败。
那名特勤人员回到参议员身旁,手拿购物袋。他看向了唐纳德这边,似乎在隔着那副别人无法看穿的太阳镜审视着唐纳德。这已不是第一次,唐纳德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