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安保人员深深吸了几口气,挡在门口,工装包裹着的宽阔胸膛剧烈地起伏。又一连串脚步带出了吱吱声响,又一名安保人员加入。特洛伊知道,自己这一班算是结束了,就剩下两周的时间,他眼看着就要做到了。
医生挥手示意那两名大块头让开,似乎希望不至于用上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站到了两侧,似乎在做着以防万一的准备。特洛伊被领上了走廊,希望在引领着他,恐惧在夹击着他。
“你知道,不是吗?”特洛伊问医生,“你一切都记得。”
医生并没有转身直面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背叛。这不公平。
“为什么你们就可以记得?”特洛伊问。他很想知道,这些分发药片的人为何不去吃。
医生招手让他进了办公室。他的助手已经到了,穿一身睡衣,挂起一只输液袋,鼓鼓囊囊的,尽是那种蓝色液体。
“我们当中一些人之所以会记得,”医生道,“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做的并不是什么坏事。”他皱着眉头,将特洛伊扶到了轮床上,似乎真的在为特洛伊的状况感到悲哀。“我们在这儿做的都是好事,”他说,“我们在拯救这个世界,而不是让它终结。而且,药物只会触及我们的遗憾。”他抬起头:“而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并没有任何遗憾。”
门口已被安保人员填满,有些人满为患。助理医生解开了特洛伊的工装。特洛伊只是木然地望着。
“而要想触及我们所知道的东西,得需要另外一种药物。”医生说着,从墙上摘下一块笔记板,板上夹有一张纸。他似乎顿了顿,随即将一支笔塞进了特洛伊手中。
特洛伊签下自己名字时笑了。
“那为何是我?”他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一直想找一个可能的知情之人来问问这事儿。这不过是一份单纯的愿望,但现在有了机会,兴许能得到一个答复。
医生微微一笑,接过了笔记板。他可能三十岁还没出头,而且也只上了几周的班。特洛伊已快满四十。可这人还是拥有所有的智慧、所有的答案。
“由你这样的人来负责是一件好事。”医生的语气,像是他真的觉得如此。笔记板被挂回到钉子上。一名安保人员打了一个哈欠,捂住了嘴。特洛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工装被解开,褪到了腰上。一片指甲弹了弹针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愿意想象。”特洛伊说。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霎时将他淹没。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注定要发生,但他只要几分钟时间,来让他想想,让他品尝一下这顿悟的滋味。他想要睡觉,千真万确,但也不能这么快。
门口的几名男子似乎感觉到了特洛伊的疑虑,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于是动了动。
“我真希望能有别的方式。”医生黯然说道。他用一只手扶着特洛伊的肩膀,扶着他慢慢靠在了床上。几名安保人员走上前来。
胳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刺痛,像是没有任何预兆,便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他扭头望了望,看到一根银色的针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血管,那种湛蓝色的液体正被推入。
“我不想——”他说。
他的小腿上、膝盖上、肩上立刻多出了几只手,而压在胸口的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却是来自别处。
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涌遍了全身,随即便被一阵麻木给赶了出去。他们不是要送他去睡觉,他们这是想要他的命。电光火石间,特洛伊突然明白了: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有人企图取代她的位置。于是,他也就明白了他们的真实意图。看来,这一次他真是要进棺材了。而那些压在他头上的尘土,终于有了用处。
黑暗在挤压着他的视线。他闭上双眼,想要呵斥他们住手,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要踢上几脚,想要挣扎,可此刻压在他身上的已不仅仅只有手。他在下沉。
最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便是他漂亮的妻子,可这样的念头毫无道理——不过是梦境在入侵罢了。
她在田纳西,他暗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可她就在那儿——在等着。她已经香消玉殒,而在她身旁已有一个坑,早已为他挖好。
特洛伊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他希望自己在下去前能够摸索出来并且抓住的名字,一部分他想要带入无尽深渊的自己。它就在舌尖上,一如苦涩的药片,如此之近,近得他都能尝到它的味道——
可随即,他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