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号地堡
烟气朦胧中,米什匆匆朝着上面奔去,喉咙如同着了火一般。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机电部的一场爆炸正是电灯全黑的原因,也有人在说一段竖井出了问题,地堡已用上了备用电源。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段螺旋梯刚走完一半,便听到了如此这般议论。能够出来活动的感觉真好,虽然肌肉会酸痛,但也总好过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成为别人的负担。
他还注意到,不管是谁,只要一看到他,不是立刻闭上嘴巴,便是作鸟兽散,甚至就连那些他认识的人也是如此。开始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已被人认出来的缘故,但细想来,是因为他身上穿的那身安保人员服装。像他一样的年轻人在楼梯上来来去去,踩得楼梯震天响,已将所有人吓得够呛。昨天,他们都还是农民、焊工和司泵工,可现在转身一变,成为了带着枪械维持秩序的人。
许多次,米什都被这样一群人拦了下来,问他要去哪儿,问他的枪去哪儿了。他告诉他们说他刚刚在下面干完一仗,现在正要回去汇报——这不过又是一件他听来的事情。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所了解的情况,似乎并不比他多上多少。一如往常那般,衣服的颜色说明了一切。每个人似乎都觉得,他们一眼便能将你给认出来。
越是接近资讯部,活动越是频繁。一群新招募的人员列队而过,米什隔着栏杆,看着他们踢开了下面一层的许多房门,呼啸而入。随即,叫声和刺耳的“砰砰”声响起,如同铁棍砸在了钢板上。十几声“砰砰”声过后,尖叫声少了。
等他来到农场时,双腿已酸胀不已,肋部更是一阵阵剧痛。几名农民手执铁锹和耙子出现在平台上。他过去时,听见有人喊了句什么。米什加快脚步,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第一次佩服起老爸坚守泥土的智慧。
约莫攀爬了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来到了安静的鸦巢。孩子们都已走了,想必绝大部分家庭都已躲进了公寓,蜷缩在一起,希望这次疯狂也能如往常那般过去。走廊上,几个储物柜依然敞开着,一个孩子的背包就躺在地上。米什拖着酸痛的双腿,蹒跚着向前走去。只听一阵熟悉的歌声伴随着金属在瓷砖上摩擦出来的凄厉声响,传了出来。
走廊一头,她的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在迎接着他。歌声正是鸦夫人的,中气似乎比寻常还要充足。米什看到自己并非第一个到达的,他的信息已经发了出去。弗兰基和艾莉已经到了,两人穿的都是农场安保部门的那种绿白二色服装。他们正在鸦夫人的歌声当中摆放着课桌。靠墙而立的那堆课桌上的油布已被揭走,一张张桌子正按照米什儿时的记忆被摆放回原位。鸦夫人似乎在期待着它们随时被坐满。
艾莉率先注意到了米什的到来。只见她一头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一个髻,转身看到他在门口时,她明亮的双眸当中立刻闪耀出了别样的神采,似乎就连脸上的农民斑也被照亮了。她奔了过来,米什看到她把裤腿绑在靴子上面,双肩处还各有一条带子,收短了袖子。她身上穿的,想必是弗兰基的工装。当她扑进他的怀里时,他不由得在想为了来这儿见他,他们俩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风险。
“米什,我的孩子。”鸦夫人停下了歌唱,笑盈盈地招手示意他过去。片刻过后,艾莉怏怏不乐地松开了他。
米什握住了弗兰基的手,谢过了他们的到来。他颇花了一点工夫才意识到这位朋友似乎有点不一样——他的头发也同样被割短了。两人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皮,不约而同地笑了。在某些并无幽默可言的时刻,幽默总是如此轻松地到来。
“我的罗德尼怎么回事?”鸦夫人问。她一只手操纵着椅子,枯瘦的身躯上挂一袭睡袍,那椅子不停地前后晃动着。
米什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似乎还有烟雾滞留在肺里徘徊不去。随即,他将自己在楼梯上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跟他们说了机电部爆炸、起火的传闻,说了安保人员们身上的枪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鸦夫人便挥了挥双臂,止住了他。
“不要说打斗,”她说,“打斗我见得多了,都可以画出一幅画来挂在我的墙上。罗德尼呢?我的孩子怎么了?他抓到他们了吗?他让他们付出代价了吗?”她握起了一个小小的拳头,举到了头顶。
“没有,”米什说,“抓谁?他需要咱们的帮助。”
鸦夫人笑出了声,这让他很是沮丧,只好试着解释:“我把您的纸条给他了,他回了我一张,是求救的。他们把他关在了那种好大好大的铁门后面——”
“不是关。”鸦夫人说。
“——就像是他犯了什么错——”
“他恰恰没有犯错。”她纠正他。
米什沉默了。他能够看到她那炯炯双目之中的笃定,一如清洁过后初升的太阳。
“罗德尼没有危险,”她说,“他和那些老书在一起,和那些夺走了我们的世界的人在一起。”
艾莉捏了捏米什的胳膊。“让她慢慢说,”她悄声道,“一切都会好的。来,帮我们般桌子。”
“可那张纸条……”米什真希望自己当初没有把它给撕成碎片。
“你带给他的纸条是为了给他力量的,告诉他是时候动手了。我们的孩子所处的位置,刚好能够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鸦夫人的目光当中尽是狂野。
“不,”米什道,“罗德尼害怕了。我了解我的朋友,他正在害怕着什么。”
鸦夫人的脸色冷峻下来,她松开那只拳头,抚了抚早已褪色的裙子的前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那我可就完全看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