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5,1号地堡
艾伦“扑通”一声坐在了他身旁的一张椅子上,而唐纳德则开始默默熟悉剧本。软件会对他的声音进行伪装,将它变得毫无特点,不管说什么都是一样。各地堡的头儿用不着知道在这边和他们通话的人何时交班,又是由谁来取代。他们听到的,只会是同一个声音,出现在他们脑海中的,也只会是同一个人。
当值的接线员端起一只缸子,啜了一口。唐纳德看到那缸子上面用记号笔写了几个字:我们是1号。唐纳德不知道那是谁写的,也不知它指的是不是地堡。那名接线员将缸子放下,对着唐纳德轻快地转了一圈手指,示意开始。
唐纳德用手捂住麦克风,清了清嗓音。他能够听到那头有人正在说话,但声音异常遥远,就像是那边的人也刚刚才戴上耳机一般。前面一半都有剧本可循,唐纳德绝大多数都还记得。艾伦转向一侧,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胸前残留的百吉饼碎屑。待那接线员朝着他们竖起大拇指,艾伦朝着唐纳德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来,而唐纳德满脑子在想的,都是如何尽快结束这事儿,好去那已空无一人的军械库。
“名字。”他对着麦克风道。
“卢卡斯·凯尔。”对方答。
唐纳德看了看图表,只见它正随着耳机当中所采集的数据跳动着。他突然替这人感到难过——眼看着就要当上一个所处位置垫底的地堡的头儿。那儿的一切,都是如此无望,而唐纳德则要开始他的敷衍。“你在资讯部做的学徒?”他说。
对方顿了顿:“是的,先生。”
这男孩身体的温度正在上升,这一点唐纳德从屏幕上便能看出来。接线员和艾伦正在对比着数据,指点着什么。唐纳德看了看剧本,上面尽是一些简单的问题,谁都知道答案。
“你对地堡的基本职责是什么?”他看着那些问题,问道。
“维护秩序。”
艾伦举起了一只手,屏幕上的数据到了一个峰值。待它们平复下来后,他这才示意唐纳德继续。
“你最需要捍卫的是什么?”虽然有软件可以借助,但唐纳德还是竭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稳定。图表上面的线条又往上跳了跳,唐纳德的思绪则游离到了那些飞行员的离开以及那个已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他会尽快结束这事,然后去设好自己的闹钟。今晚,就在今晚。
“生命和《遗赠》。”那名学徒背诵道。
唐纳德走神了,过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下一行:“要想捍卫这些咱们如此珍视的东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牺牲。”那名学徒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回答道。
通讯室主管给了唐纳德和艾伦一个“不错”的手势。照本宣科已经结束,现在得深挖,得抛开剧本。唐纳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朝艾伦点了点头,示意他接手。
艾伦捂住麦克风,想了想,似乎想要争辩上几句,但最终只是耸了耸肩。“你在防护服实验室待了多久了?”他一边盯着眼前的屏幕,一边问那名学徒。
“不太久,先生。白纳——唔,我老板,他希望我事后再安排时间去实验室,您知道的……”
“是,我知道。”艾伦点了点头,“你们底层的麻烦怎么样了?”
“唔,嗯,我刚刚接到消息,总体进度听起来还不错。”唐纳德听到这名学徒清了清喉咙。“也就是说,正在取得进展,不会太久了。”
一段长长的沉默,一声深沉的呼吸。波纹缓和了下来,艾伦看了一眼唐纳德。接线员转了转手指,示意他们继续。
唐纳德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触及了他自己的悔意的问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卢卡斯?”他问,“从一开始的时候?”
监视器上现出了一连串红色的山峰,而唐纳德则觉得自己的体温也在升高。兴许,他这是问到了一个太过于接近本质的问题。
“没有,先生,”那名年轻学徒道,“都是遵照《秩序》行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通讯室主管按下控制按钮,将所有人的耳机静音。“快到临界值了,”他告诉他们,“他正在紧张起来。能再推推他吗?”
艾伦点了点头,另外一侧的接线员耸耸肩,就着他的1号缸啜了一口。
“不过,先得让他放松下来。”通讯室主管道。
艾伦转向了唐纳德:“先恭喜他,然后再看看您是否能调动他的情绪。先让他平复下来,然后再拧他一下。”
唐纳德犹豫了,这一切都是如此做作,耍的都是手腕。他强迫自己咽了一口唾沫。话筒被解除了静音。
“你已成为18号地堡的候选人,负责该地堡的控制和运行。”他生硬地说道,有些替这个可怜的灵魂悲哀。
“谢谢您,先生。”那名学徒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波峰霎时犹如撞上堤岸一般坍塌了下来。
而现在,唐纳德则需想办法刺激一下这年轻人。通讯室主管在朝他摆手,但他视而不见。唐纳德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地堡图,站起身来,耳机线随即被拉长,而他则看起了那几个被标出来的地堡,尤其是标注着“12”的那一个。唐纳德很想知道这年轻人到底明白不明白这事儿的严肃性,知道不知道自己继承了怎样一份工作,又有多少人因为遭到自己领导的抛弃而被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