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之后我才渐渐参透,他到底是在为什么、为谁,而找着出路。
差不多下午五六点光景,工作告一段落。陆续会有狐朋狗友们相继打电话来约饭局聚会。听傅斟接电话的语气,就能粗略猜测出电话那头是何许人。
调侃揶揄恣意说笑的是龙二小姐,谨慎礼貌小心婉拒的是吴之群,忽冷忽热敷衍搪塞的,应该是梅小姐了。
出去与否,傅斟都会打电话回秦公馆报告行踪,如果接电话的是张妈,傅斟会在电话里跟他开没大没小的玩笑,明明听出是张妈接听的电话,还要故意拿腔作调的说:“喂,请找张小姐接电话。”如果张妈没听出来,他会接着说:“咦,这位小姐,你的声音这么甜美清纯,有没有十八岁,可否交个朋友?”
待张妈听出是他,就在电话那头假装生气,扯着大嗓门叫道:“小赤佬,开姆妈玩笑,让侬吃生活!”然后嘎嘎嘎的大笑起来。
在张妈和我面前,傅斟是十足的小孩子。学会了什么新本事,枪法有个长进,或是写了幅自己非常得意的字,一定会显摆一番。还喜欢搞一些很幼稚的恶作剧小把戏。有次他把香烟黏在嘴唇上,故意来跟我们说话,一张嘴,香烟本该掉下来的,却牢牢的黏在嘴上,随着他说话滑稽的一上一下,而他自己还故作严肃模样。一开始大家觉得哪里不对劲,待到看明白了,都前仰后合捧腹大笑。
晚上回家的时候,如果大门外停着几辆车子,门口出入些打扮利落面目警觉的人,那应该是君先生回来了。
君先生回家吃饭的日子,家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同,只是平白的每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厨房里的气氛豁然高涨。厨子张多宝平时一副蔫蔫活不起的样子,这时一下子来了精神。一边备料还一边哼着评弹小调。看架势是牟足了劲要大显身手。
单单一个菜饭,咸肉切小丁,肥瘦均匀颜色鲜亮。青菜碧绿爽脆,米饭粒粒饱满,泛着亮晶晶的油光。一掀锅盖,肉的浓香,饭的甜香,菜的清香,弥漫开来。不自觉要流口水。
我旁边看着,忍不住拿调羹偷偷挖一小口来吃。被张妈看到,轻轻打我的手背。我不理会她,只管嚷着“多宝阿叔,太灵了,等会我要用大碗盛饭。”
厨房里忙碌的几个人都心满意足的嘿嘿笑起来。
君先生嘴巴不挑剔,却刁钻。他是苦出身,饭食不求精美珍贵,只一定要地道的本帮家常口味,讲究浓油赤酱、甜咸适宜、清醇和美。最是讲究按节令吃菜。
春笋上市,要吃腌笃鲜。清明前吃刀鱼,骨头嫩、肉质细腻。一出五月,大蒜头肥壮,最宜烧黄鱼。到了六月就吃虾子,头上有脑,肚里有子,最最鲜美。九十月份入了秋,吃砂锅鱼头汤,那时节青蒜上市,放上几根,清香扑鼻,甜鲜可口。
不知道是人多吃饭特别的香,还是因为多宝阿叔做菜上了心,君先生回家的晚上,晚饭总是吃得热火朝天争先恐后。傅斟足足比平时多吃两碗饭。
以君先生的解释来说,傅斟从小就喜欢抢他的东西,总觉得他的一切都比自己的好,吃的都比自己的香,衣服都比自己的暖和,连枕头也比自己的松软。
转眼到了端午,家里早早包好粽子,我爱吃板栗红枣粽,包得紧实小巧,香香糯糯的,蘸着白糖尤其好吃。君先生偏好咸蛋黄大肉粽,大肉一定要肥瘦相间,油脂饱满。傅斟对这些并不上心,他讨厌一切粘软的吃食。
节气里头吃“五黄”插艾草,一家子都忙活起来。我自告奋勇帮多宝阿叔打下手。私心里想偷师磨练磨练厨艺。
刚要走进厨房,看到傅斟和阿三两个在里面。傅斟正往布袋子里捡粽子。各式各样口味的捡了一大包,交给阿三,悄悄嘱咐他送去王家码头。至于送去给什么人,并没听真切。隐约好似说给哪一位亲戚娘姨的。
粽子不是什么金贵物品,这样家常东西送人,对方若不是生活十分困苦,就是关系很亲近了。
既然是背着人的,我自然不能这样跑进去,但若此刻退出来,反而显得尴尬。只得等阿三走过的时候,故意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他:“阿三,到哪里去白相?”他匆匆忙忙答道:“小老板差使我,嗯……去办点事。”
直到傍晚功夫,阿三才返回来。彼时一家老老小小正坐在大厅里闲话家常。阿三依旧是悄无声息的走进来。贴着墙角站定。默默听着别人说话。
不一会功夫,傅斟借个由头上楼去了。随后阿三也悄悄跟了上去。隐约觉得那一晚,傅斟的眼神总有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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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7章顺泰。。。
这一年梅雨来得早,整日里漂雨丝,黏黏腻腻的浑身不爽快。连衣服被褥都泛着潮气。
早上睡眼惺忪的一走出房门,看见阿三蓬乱着头发,可怜巴巴的站在傅斟的门口。张妈在边上扯着他,与他小声嘀咕着什么。
见我出来了,阿三提着裤脚管蹑手蹑脚的小跑过来,凑近了,哼唧了半天,挤出一句:“顾小姐,早上好”。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
我不耐烦的发问:“这样早啊,阿三,什么事体?”阿三磕磕绊绊的讲了一大通,总算搞清楚原委。
一大早顺泰码头上来了电话,说是夜里有一批货被人抢了。伤了几个人,货不知下落,抢货的人也来路不明。想叫醒傅斟去处理,又怕挨骂。去求助张妈,张妈哪管什么公事私事,傅少爷睡觉才是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