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每隔一段,阿臻都会犹疑而不安地叫一声阿腾的名字,只有阿腾回应了他,他才能放心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在他的心里,阿腾竟仿佛是解救众生的神佛一般,掌控着他的生机与希望,一旦这个人不在了,他就会瞬间死去。
阿腾的心中,泛起浓浓的酸涩。他情真意切地说:“阿臻,只要有我君腾在,今生都保着你,再不许伤你分毫!。”
那是他一生最不该说出的谎言。一句谎言,无论善意恶意、有心无心,最后透支清算的,都只能是自己。
可惜,那时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只是谎言而已。
自此之后,九爷和毓婉小姐对他感激涕零,傅元白虽依旧心存芥蒂,却也处处礼让三分。在阿臻的一力撮合下,九爷更是将他收为义子,加以重用。
世上的事,从没有完全的好,和完全的坏。越是看上去大喜过望的时候,越应该警醒提防。
他不知道,从那时开始,少年阿臻的心里,开始滋生出懵懂的情愫,信他,念他,爱他,将他视为世上最强大的依靠,最甜美的梦境,最迫切的理想,和最终的归宿。
这不顾一切,强大而蛮横的痴恋,桎梏了他的心性,斩断了他的退路,终于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逃离的牢笼。
53、谎言〇七。。。
最初,察觉到阿臻的用情,他很抗拒,侥幸地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他只知道名声地位、身家权势,情是个什么东西?孔夫子推崇的是礼义仁德,佛门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古人也说,天若有情天易老,可见情这东西,沾不得。
若是情这么好,那无所不能的皇帝老儿为什么都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自称是孤家寡人呢?
他可以如此说服自己,却没办法轻易地劝服阿臻。
可巧这个当口,九爷做主,要替他迎娶秦家的远方侄女少芬为妻,他想,若是自己成了家,就算是明摆着拒绝阿臻了。于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少芬是个外表羞涩安静,骨子里天真活泼的姑娘。阿腾想,有个这样的妻子也不赖,过几年再生个孩子,自己这辈子,算圆满了。
谁知事与愿违,新婚没多久,少芬就搞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给他戴绿帽子。那天他临时改变行程,突然回家,结果撞见了在床上昏昏睡去的奸夫淫|妇。他怒不可遏,男的丢进了黄浦江喂鱼,女的打折了腿轰将出去。
以他的身份,事情过去了,自然没人敢再提起,可是难保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引为笑柄。他恨恨地想:女人,别管面上怎么庄重得体,骨子里,都是水性杨花的贱货!无论嘴上如何钟情于你,一转头,就可能投入别人的怀抱!
这滥情的,让他心伤,那长情的,却让他内伤。
阿臻十五岁上前往香港求学,临走时留给他一封书信。信中是一首词:
绿绮空弹恨未平。可堪执手送行人。碧酒谩将珍重意,莫辞斟。
我定忆君吟渭北,君须思我赋停云。未信高山流水曲,断知音。
阿臻在信中说,此后他改名为斟,取字庭芸。
个中深意,不言自明。斟者,莫辞莫别。庭芸者,停云,君须思我!
阿腾束手无策地想,这情意,如此恳切,自己又何以为报啊。
那一年,他去香港办事,顺道看望阿臻。返程的时候,在维港码头送别,阿臻忽然问他,若想与他长相厮守,终生以夫妻之情相待,他可愿意?
那时的他一味装傻充愣,只说汽笛声响震耳欲聋,未听得真切。聪明如阿臻,又如何看不透他的小小心思。既然他为难,也就不再重复了。
谎言编得再好,能骗别人,却骗不得自己。即便是汽笛再响,那询问他终究是听见了,而且还身不由背负在肩上,铭记于脑中,烙刻进心底。
54、谎言〇八。。。
阿腾天生是个做大事的材料。如今资历靠山都有了,愈发如鱼得水游走自如了。
他先是接手了鸦片生意,将其搞得风生水起。接着掌控了两座码头,巩固后方。然后一手策划兴建了规模宏大舞台新颖的同生戏院。再后来,在他的谋算之下,同生会入股了沪上的几家报馆与实业,财源滚滚势头迅猛。
木秀于林,必有风摧之。王国再大,终究只有一个太子。眼见得阿腾日渐强大,傅元白坐不住了。他知道,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阿腾会与他争天下,且很有几分胜算。他与几个心腹谋划着如何寻找时机除掉阿腾。
不等他们定下计谋,阿腾就先得了消息,准备反击了。傅元白身边,早有阿腾埋下的暗探,这一次的事情,就是刘善德偷偷告密的。
于是,一场事故,傅元白理所应当地死了。阿腾如自己所愿,在对手亮出獠牙之前,不费吹灰之力一口吞掉了对手,连同他的势力与部众。
早在许多年前,阿腾就见识过毓婉小姐的冷静睿智,知道她不好糊弄,所以从傅元白死后,就对她密切监视时刻提防。
果然,毓婉小姐似有所悟。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秦毓婉,斩草除根。
九爷一下子痛失两个亲人,悲痛不已,不能主事。于是整个同生会,落入了阿腾的手里。
他本来有机会将九爷一并除掉,只是临近动手的那一刻,他放弃了。他想在这世上,给阿臻留下最后一个亲人。
从街头的小混混,一步步走上同生会实际的领导之位,花了他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55、谎言〇九。。。
阿臻重返上海的时候,阿腾一度刻意地冷淡疏远他。即便心中有关怀呵护,却都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