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臻不得不承认,信了一辈子,真的信错了。
事已至此,随他去吧。阿腾的心里竟有几分解脱,起码他不用再处心积虑地遮盖掩饰了。
他只是没想到,对于阿臻来说,即便是不爱了,放手了,怨恨了,一颗心,还是在他身上的。
他知道阿臻会离开,却从没想过他离开得那样决绝。
送别之时他也想过,让阿臻在香港等着他,等他放下这里的一切,就去找他。可是反思自己的过往种种,他又哪里还有承诺的资格!他不想自己真心的期许,再次沦为轻率的谎言。
阿臻死后,他既没有悲伤也没有颓废,世人皆以为他冷漠无情。只他自己知道,他不屑于用任何形式来祭奠阿臻,那些,都是对阿臻的亵渎。
别人烧纸,别人跪拜,别人诵经超度,那是因为,对那些人来说,阿臻已经不存在了。
阿腾觉得,坟墓、祭祀和灵魂,与阿臻没有任何关系。
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条路,顺着这条路,总能走到家。阿臻就鲜活地住在那个家里,他看书作画,养花逗猫,品酒下棋,谈笑风生。
没有生死,没有来去。
他从没再说起阿臻的名字。因为阿臻自在他心里,何须说出来?
又一个七年之后,在南码头的一间仓库里,他被暗处射来的子弹,击穿了胸膛。
那时他一个人,无力地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面对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竟有一丝恐惧。他只有用手紧紧攥着带有阿臻气息的那块怀表,才不至于绝望放弃。血铺满四周,蔓延流淌,却始终等不来寻找他的手下。
忽然,他听见空旷的仓库尽头,传来了模糊的嬉笑声。几个十多岁的少年,追逐打闹着,渐行渐近。
他挣扎着呼救:“小孩,快去找人来救我,我有钱!”
可那些人仿佛听不见看不见似的,依旧有说有笑骂着脏话,漠然地走过他身旁。
为首的那个,大步流星神采飞扬,后边的那个,缩头缩脑瘦瘦小小。
“阿哥。”
“哪能?”
“衣裳老气派的嘛!”
“额就是腔调。”
数不尽的骄傲得意、踌躇满怀。那……不正是三十年前的自己。
只是,嘻嘻笑着的阿义,面目模糊,脑袋零零落落,被轰掉了一半。哈哈笑着的阿毛,肚子上有个大洞,咕噜咕噜冒着鲜血。
他们就这样一直笑着,笑着,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