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麦克风的那位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那嘹亮的歌声,晕乎乎地问:“走啊?”
“走了。”楼远也走不利索,膝盖磕了一下桌角,向前一绊,顺势勾住那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把旁边乱跳的人也勾进怀里,贴着两张他压根不认识的脸,含糊道,“下次聚,我请。”
“下次聚下次聚——”麦克风兄弟转身在桌子上摸了半天才拿住一杯酒,高高举起晃悠两下,要来碰楼远道别。
楼远听见包厢的房门开合的声音,音乐遮掩下的嘈杂聊天声淡了淡,他没在意,低头去桌上摸自己的杯子。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修长的指节托住一杯酒,楼远迟钝地弯着腰,就听见“叮”的碰杯声,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替了。”
楼远回头看去,还没看清楚人,创业基金先亲亲热热地喊起来:“付之予?你怎么来了?”
付之予仰头喝了这杯,喉结滚动,动作自然又熟练,不急不缓,将四倍速飞快向前的摇滚包间的时速扯回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他眉眼冷淡,抬手搭在楼远的肩膀上,将人向后面带了带,对着几个人礼貌地点点头:“先走了。”
“付……”创业基金热络的笑还僵在脸上没落下去,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就看到楼远又在门口绊了一跤,被付之予接住。
那身干净笔挺的风衣贴着楼远的牛仔外套,蹭上了灰扑扑的灰土,干涸的血迹挂在衣角,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挤挤挨挨地走了出去。
“我想吐,付之予。”楼远拧着眉毛,但脚底下的路怎么走都是歪歪斜斜的,他试图找到通向洗手间的那条路。
付之予抓着他的后脖子把人往洗手间带,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快,踉踉跄跄地就跑到了洗手间门口。
楼远踹门进去,撑着洗手台干呕起来。
他其实没有喝醉,只是太久没吃东西,除了点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拧开水龙头,单手掬起一捧水拍到脸上,感受到额角的刺痛,楼远用手指拽起头发,凑近镜子去看,额角居然破了一个不大的口子。
脸上的水滴滴嗒嗒往下落,手背的创可贴被冲掉了一个,又有血渗出来。
楼远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眉毛眼睫都湿漉漉的,白日里张扬的眉眼沉敛下来,明亮的光打在侧脸上,顺着鼻梁融出一条蜿蜒的明暗交界线,切割出锋利的轮廓,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
溅在镜面上的水珠滑落,拖拽出一条扭曲的水痕,楼远低头用纸巾慢慢擦干手指,敛起眼中的怒气。
“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吗?”
楼远从镜子里看向付之予,很轻地摇摇头:“不用。”
“走吧。”付之予站在他的身后,“我叫过车了,回店里收拾一下。”
随川的春天常刮沙尘暴,枯树叶子和沙土被卷起来,稀里哗啦吹得整条街东倒西歪。
夜里十一点半,酒吧门前,楼远和付之予一蹲一站等车,静静看着一条路过的狗被风推着从面前狂奔而过。
楼远拢了拢牛仔外套,眯起眼睛望向远处,从口袋里翻出半盒皱巴巴的烟:“那群催债的什么时候走的?”
“很快,”付之予低头看他,“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在店里砸了几个柜子,又打了电话,之后就走了。”
什么离开之后,应该叫狼狈出逃、抱头鼠窜之后,还是有钱人说话太委婉。
楼远从烟盒里弹出一支,低头咬住,牙齿碾来碾去,含糊应道:“……电话估计是给我哥打的,狗东西,欠了一屁股债就跑去外省了,黑白无常都找不到他。”
付之予没有答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手指轻按下去,“啪”一声窜出火花,他垂眼看着,把火递到楼远面前。
楼远微微偏开头,模糊道:“我不抽,刚顺走的覃然的烟,烦了就咬咬。”
火花跃动着熄灭,付之予指尖轻巧一转,把打火机收回手心里,动作游刃有余,看起来很熟练。
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付之予身形高挑,穿一身灰色的毛呢风衣,衣领在风里翻飞,黑色低领毛衣露着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他神情坦然又平静地看过来,路灯下,眼里的光亮很稳,风也吹不出一丝涟漪。
楼远收回视线。
付之予的身上是浅淡一层凛冽的木质香,没有烟草气息,楼远其实想问问他为什么会随身揣着打火机,一句话在唇边转了转,最终也没说出口。
他和付之予原本也不算相熟,只是今天一场意外牵起来了一段短暂交情。
不是能融到一个社交圈子里的两个人,他们似乎都心照不宣,点到即止,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