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这样骂他,一件衣服够得上是流氓吗?要错应该是我的错,骂人家起什么作用?”
“我就骂了!流氓!流氓!”
小月坐在船尾冷冷地笑了。
才才又骂了一声,抬头看河岸上,有三个人远远在沙滩上走过,他立即禁却了口舌。木船失去了撑划,停在中流,很快斜了身子往下漂去。那拉紧在河面上的铁索,就成了一个弓形,船被牵制了,像是一条勾了钩而挣扎的鱼。他气愤地问道;
“他给了你衣服,你给了他什么?”
“给个没有。”
“没有?”才才说,“我盼着是没有,可他这个流氓,能白自给你衣服吗?”
“你这是在审训我吗?我告诉你,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小月还不至于就能做出什么事来。他对我好,这我也是向你说过的,我没有理由拒绝人家对我的好。”
“你再说,你往下说啊……”
“完了。”
才才阴沉着一张痛苦的脸,摇头了。
“小月,我这阵心里乱极了,我真盼望门门是外地的一个流氓,是一个过路的无恶不作的流氓,可他偏偏就在咱村,偏偏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小月心里还没有背叛你。”
“那你听我的,你不要理他,永远不要理他。”
“你要把我什么都管住吗?我问你,你听我的话了吗?你哪一次倒是听了我的话?!你想过没有,门门为什么要给我送衣服,我为什么就接了人家的衣服?你现在这么发凶,你是给谁发凶?给谁,嗯?”
小月说着,长久压在心里的怨恨一下子又泛了上来,恢复了以往那种统治者的地位。才才抱着脑袋,“哎”地叫了一声,就趴在船舱里,呜呜地哭起来了。
小月静静地看着,心里一时却充满了一种鄙夷的感情,后悔刚才跟他说了那么多心底话。站起来,极快地将船撑到岸边,系了缆绳,说:
“哼,多有本事!你在这儿哭吧,打吧,多伟大的男子汉!”
拂袖而走了。
天已经黑了,月亮从山峁上爬出来,并不亮,却红得像害了伤风的病人脸。才才娘将晚饭做好,满满在大海碗里盛了,已经在锅台上放凉了,才才还没有回来。她又去喂猪,唠唠叨叨一边拌食一边跟猪说着话,耳朵却逮着院外的脚步声,不知怎么,心里觉得慌慌的。
当小月到家的时候,王和尚已经吃罢了饭,叫小月快去吃,小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进了她的小房里。他也懒得再叫,抄着手出门走了。牛一死,使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想出门,可睡在土炕上眼睛却合不上,牛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天黑些了,到村外没人的地方去转转吧,可不知不觉就转到老毛家的牛栏边去了。那几头大象一般的高大的黄牛还拴在土场上,或立或卧,他就忍不住蹴近去,抓一把草喂着,牛嚼草的声音是多么中听的音乐啊!粗大的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已经湿润了他的胳膊,那牛舌头舔在手心,一种舒坦得极度的酥痒就一直到了他的心上。突然间,老泪“叭叭”地落下来。
一直到老毛的媳妇大声开门,叫嚷要牵牛进栏了,他才赶忙猫了身,从那边矮墙头下溜走了。
他趿着鞋,扑沓扑沓走到才才的院门口,才才娘丢了魂似的,正倚着门扇向外瞧着。她赶忙招呼亲家进去,口里说着去倒茶,但拿出了茶碗,却忘了提水壶,水倒下了,才又发觉还没有放茶叶。
“你怎么啦?”王和尚说。
“他伯,才才怎么还没有回来,我怎么心里慌慌的?”
“小月早回去了,他一定又去地里了,这才才,一到地里也就丢了魂了。”
正说着,才才却回来了,谁也没有理会,一声不吭就钻到炕上去。两个老人一脸的疑惑,才才娘跟进去用手摸摸他的额头,以为是病了,却摸出一手的泪水,便抱住儿子问怎么啦?才才“哇”地哭了。王和尚也跑进来,越是逼问,才才越是哭得伤心,王和尚就火了:
“你哭什么呀?你没长嘴吗?你还要我们给你下跪吗?!”
才才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才才娘靠在界壁墙就不动了。王和尚打了个趔趄,脸上像是有人搧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烧着疼。他开门走掉了,走到院里,撞在桃树上,鞋掉了,提起来,踉踉跄跄往回跑。才才和他娘出来喊他,他像聋了一般。
小月的小房里亮着灯。门已经关了,王和尚喊了三声,没有回应,一脚便把小房门踹开了,指着脱了外套正呆坐在炕沿的小月破口大骂:
“你个贼东西干出这么好的事啊!你叫我这老脸往哪里放呀?家里这么不安宁,原来是你这没皮没脸的带了邪气!你那么想穿衣服,你是没有吗?你把先人就这么个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