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天下社稷、等着盐课饱肚的边疆将士?!今日来,并没有恶意,除了宣旨,我还……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开棺,又要去渔村查看。11kanshu早前事太多,没能一一查明其中疑点。你若知道些端倪总该为她打算,把她找回来。若少筠还活着……眼下这份旨意,对桑家不算苛刻,她若活着知道了,想必会回来,对她的族人也是一种安慰……若……只要桑氏规行矩步,来年的开中盐,我必为之尽心……”
万钱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何伯安跑这一趟、说这一番话的用意!原来他没笨到家,也开始怀疑少筠没死;可他还惦记着开中盐,惦记着自己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桑氏,少筠知道了就会哭着跑着回来抱开中盐的大腿,死心塌地的为朝廷卖命!
那一刻,万钱真的觉得这世上的人,无耻起来,绝没有底限可言!哪怕满嘴的家国天下,也不过是扯了一面大旗遮住底下万般丑恶而已!可是,这不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每每见识的么?!他冷了心,收敛了脾气,笑笑,又是那样质朴木讷的:“可见你从没认识她这个人。何大人,小万敢说一句,就是她没死,听了这消息,她也绝不会回来。”
何文渊一愣,心里缓缓有一股沮丧,更有一股不甘。由始至终,他只是做了本分之事,怎么落得桑家人这样猜嫌?!“话不要太满!子非鱼,安知鱼之所想?她母亲弟弟遇难,身为至亲,她岂能……”
万钱冷笑两声:“你不信,走着瞧。她若真活着,她回来之日,大人你鞍前马后不得消停之时!”,万钱不再与何伯安啰嗦,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嘴角那抹笑看着十分质朴木讷,但却满含讥诮:“她究竟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她若真的活着,就不会无缘无故烧了桑荣,连他爹留给她的碧玉竹佩我的簪子都舍得丢了!更不会那么碰巧,逃命都能遇着海盗上岸打劫。何大人,你心黑么?”
万钱不再停留,转头离开。心里默念,何伯安,或许你不是计划所有的人,但你肯定是纵容着一切发生的人!若少筠还能活着,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因为万钱通透,所以才看的起少筠。
何文渊……怎么说呢,他是被清漪利用,但也不全是。他被利用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清漪不仅仅是靠他,还自己使了许多手段。他不被利用,是因为他也想通过桑氏来打击两淮私盐泛滥、官商勾结。
至于樊清漪的狠毒,也自有其原因,后面会有半章给她。
☆、140
弘治十四年初春,帝国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弊案。
事情的起因是两淮制盐名家桑氏的少爷道德败坏,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因此引发了扬州平民与盐商的矛盾、牵出了桑氏等一些盐商私收余盐等不法之事,由此连累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贺东祥、同知梁师道以及扬州知府康文英。
两淮巡盐御史何文渊雷厉风行,果敢的处置了这桩弊案,并上禀至金阶下。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一次罕有的果断,迅速的给出反应,圣旨于三月十五日抵达扬州府:
贺东祥收受贿赂、败坏盐政,夺官抄家枭首,其子流放西北,其妻女没入教坊司为官妓。
梁师道收受贿赂、协助败坏盐政,夺官抄家流放云南服役,其子流放云南服役,其妻女流刑至辽东卫所煎盐,而其长女因举报有功,受朝廷嘉奖,诞子后迁出康家,独自度日。
桑氏罚没财产十万两白银,当家盐丁判流刑赴四川服苦役,其中林志远代替其子服役,桑少原服役途中染病身亡,尸首不知所踪。
另一灶户起家的盐商吴作泽也因牵涉进弊案中而罚没白银八万两、当家盐丁判流刑赴四川服苦役。
才下江南不足一年的两淮巡盐御史何文渊大人则因此被皇帝嘉奖、火速离开两淮回京升官!
这一桩案件,牵连的官员不多,灶户惩罚也并不严重,因此张贴出来的皇榜很快褪色、脱落、消失于寻常市井间,伴随而来的是两淮一些灶户起家的盐商渐渐淹没于市井的洪流之内。此等变故,也曾有有心人细心推敲过当中蹊跷,但到了最后,只有静默无声的惊心动魄:
当初何文渊大人曾扬言在贺东祥的暗匣中发现了账册以及大量留底文书,然而贺东祥最终只是一个抄家枭首的下场;当初康文英面对儿媳妇的指证和梁师道的认罪,却还拒不承认罪状,以致后来判词久拖不决,最后了无声息。
新的转运使即将走马上任、新的巡盐御史也已经传出风声,西街里仍然是盐商云集,万花楼里仍旧衣香鬓影,而桑氏隐没于西街深处,荒草满庭。如果有心人还记得,早前两淮曾有一对声名显赫的姊妹花“竹叶子”、“小竹子”,那他大约不会忘记,在那些永恒繁华的背面,是桑家九死一重病、桑氏一族土崩瓦解,吴家顷刻破产飘零的下场。或许非要如此,才映照的如斯世道人心!又或许,世间就是有太多这样悬而不决、决而不办、办而难办的事情,所以才显得那些逝去的生命那样苍白无辜!
三月十八,躲在富安与安丰之间荒原上的少筠,拿到了小七在市集上偷回来的皇榜,听闻了家里所有的噩耗:
她娘死了;
她弟弟死了;
她姐姐一家各散东西,生死不明;
姑父被押往四川服役;
十万家产查没,族人纷纷带走灶户自立门户;
桑家西街仁和里的宅子被迫变卖筹款。
她以为再没有什么打击,都没有亲眼目睹亲耳听见小梅子被蹂、躏至死、她亲手烧掉两人尸首来得震撼和难以面对。但当母亲被吓死、弟弟被曝尸荒野的噩耗传来,她觉得她宁愿疯掉,她宁愿举着刀劈死何文渊和樊清漪,直至劈成肉泥,她甚至宁愿自己千刀万剐。可她已经没有眼泪,只有在荒原上狂奔,直至累垮了倒地,喘气到窒息才能稍稍缓解那种无处可泄的痛苦。
她的模样吓坏了几人,老柴以为她要做傻事,和小七像看犯人一般轮番看管着她和两个丫头。于是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她痴痴的瞪着天,直至身体里最后的水分凝成一滴眼泪流出来,直至侍兰实在难耐的拿着皇榜,恶狠狠的对她说:
“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咱们看看二太太去!披麻戴孝的尽孝,哪怕从此以后趴在地上做人,给人家舔脚趾过日子,侍兰我陪着小姐也甘心!你看到了么?皇榜上都写什么?无干人不判罪!仍然可以行盐!小姐!你真难受,回家对着二太太的棺木狠狠哭一场,总好过在这里不进不退,颓废得像个邋遢的乞丐!你放心,谁叛主,我兰子不会!阿菊也不会!柴叔小七,我们都陪着你!死也陪着!”
少筠听了这话猛然起来,抢过皇榜,一字一句的读者,就好像面对着何文渊,一眉一眼的研判着他!最后她读明白了,丢下皇榜缓缓站起来:何文渊广张皇榜,就是要告诉所有逃逸在外的灶户盐商:我已经格外开恩了,你回来继续给朝廷运盐吧!
少筠猛吸一口气,那一瞬间,痛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也就在那一瞬间,她又再度闻到荒原上那千百年来不曾稍改的苍茫气息!那气息,她记得!头一回她离开家去富安,桑荣带她进草荡,她一口吸进胸腔里的,就是这味道。那时候她觉得新奇,毫不在意桑荣说过的话。而今想起来,荣叔说的,言犹在耳!他说,一年到头从春到秋,从夏到冬,地里死了多少东西!可你闻这的味道,从来都是新鲜的、有生气的,那做人,也是一个道理!
身后老柴、小七、侍菊、侍兰都站在一起,问她:“二小姐,事情平息了,不如回去?看看二太太……找找少爷……”
少筠转过身来,一一审视着眼前的泪眼,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回去!我权当我死过复生,重新做人!”
一行人长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