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是一个高瘦的男人,垂着手,一脸的讨好神色。httest
少箬看见少筠,就赶上来携着她:“给宏泰请奶妈、给枝儿请西席,打发柴叔往海西去,吩咐兰子进金州所……好几件事都特地不叫你操心,可今日好歹是挑贴身伺候的丫头,还得你自己掌眼。”
少筠略点头,就坐在少箬身边。
低头看去,八个丫头模样儿都过得去,也有两个是极为俊俏的。少箬一一问着名字、年庚、籍贯、家中父母。中间也有人回答的干脆利落的,也有人回答的怯懦不已的。最后少箬在少筠耳边低语:“依我看,别看相貌,最要紧是脾气好心眼实。这个叫小紫的,说话就透着爽利劲,依稀有阿菊的两分模样,听那人牙子说也身家清白。还有这个凤哥儿,看着粗粗笨笨的,可是手脚很伶俐。你瞧瞧还挑得出谁来?”
少筠一笑,略略点头,再看那些丫头时,却已经完全忽略了中间那两个长的几位出挑的丫头,反而看着最左边的一个十分安静瘦小的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一堂的人齐刷刷的看向那个丫头,反而那个丫头无知无觉的低头轻轻搓着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少筠不觉莞尔,又有些整遐以待。
人牙子捕捉到少筠的心绪,忙冲过去推搡着那丫头:“问你哪!傻丫头!”
那丫头一震,一脸错愕的抬起头来,小小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俺?太太问俺……”
人牙子白眼一翻,哎哟了一声,几乎恨铁不成钢的跳起来:“我的小祖宗!你长点儿眼力劲儿呀!不问你问谁呢!”
那丫头畏缩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却是清楚的说道:“俺是大妞儿,盖州人。太太……俺十三了,是清明生的。”
这话一出,人牙子又一脸有苦说不出的苦瓜相,低低的“哎哟”了一声。
少筠点点头,又朝大妞儿招招手:“你上前一些,叫我瞧瞧你。”
大妞儿有些茫然,讷讷道:“太太……俺是清明生的,俺爹俺娘不信,去年不在了……”
人牙子闭着眼,终于忍不住了跳出来,介绍到:“康太太,这丫头是盖州人,他父母也是乡下老实巴交的人,丫头也算是伶俐,就是生辰八字……他是清明生的,您知道,好些人忌讳这个,说她命不好,克死了父母,小丫头没法子头上草标一插,要卖身葬父。其实去年咱们辽东冷得厉害,哪个乡间不死个二三十个人。”
少筠对人牙子一笑,又朝大妞儿招手:“你来,叫我仔细瞧瞧你。”
大妞儿满脸的不可置信,又怯怯的走到少筠身边。少筠携着她的手,细细看去,果见她长了一张好看的瓜子脸,眉眼有些平淡,算是这八个丫头里头模样儿最寻常的一个了,加之是乡下人,气质憨憨的,全无一点秀气,整个人越发显得老土不上台面。
少箬一直冷眼旁观,就在这当口对那人牙子说:“就这样的生辰八字,你也敢拿出来,也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人牙子的一张脸几乎没拧成麻花状:“哎哟!太太,我不敢瞒您!我这也实在是好心好意。卖身葬父啊,瞅见了帮一把,给自己积积阴德了。往日没人问她,我这悔得肠子都青了。今天知道您是大度的人家,来的时候嘱咐了好几回了,叫她伶俐些,谁知道事到临头一句话都不会说!太太,他生辰八字是差了一点儿,可做工真不差,脾气那也是好相处的。太太喜欢,我价格上让一点儿。”
少筠听到这儿,就问大妞儿:“愿意在我这儿做工么?给你改个名儿,你乐意么?”
大妞儿很惊讶,而且毫不掩饰,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太太,俺村的人说俺命硬……”
少筠一笑,对人牙子说:“这丫头我收下了,想必别家忌讳都不敢接,你供她米面也供的心疼了,既然如此,你就折价留在我这儿。”,说着少筠又对大妞儿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愿意跟着我做工么?我给你改个名儿。”
大妞儿突然间含了眼泪,下一刻哇的哭了出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囔道:“娘,妞儿要改姓了!”
人牙子扶额,又哎哟了一声。侍菊摇着头,上来拉过大妞儿:“谁给你改性!给你改名儿!这么憨的丫头,要怎么教导才上道哟!真是要了老命了!”
少箬好笑,接连又点下三个丫头,一个改名叫小锦,一个叫小绫,伺候枝儿;那个颇为粗笨的凤哥儿连名也没改,就跟着少箬;大妞儿和小紫则跟着少筠,名儿由少筠自己改。另外那八个小厮全都留下了,方便日后派遣。人牙子一下子做了好大一笔生意,乐得直叫遇着观音菩萨下凡了,也没计较丫头中容貌最好的两头没被挑上,只收了银子就走了。
直到这时候少箬才对少筠说:“丫头们就交给莺儿和侍菊教些规矩,很快就要接手干活的。我准备打发容娘子带着两个小厮去海西,把小七替出来,叫他学学管账,日后好用。穆萨沙一天叫嚷着要回家了,我看他离了高天阔地人都蔫了。再者图克海要进关了,人没到,信儿先到了,他呀,果真给你驯养了一只海东青,要叫那畜生认主。我寻思着,他是要咱们管一管建州女真的盐事了,可巧,我还有些事想托他。再有侍兰回金州所了,也该打发两个小厮去听她使唤,还有阿菊很快也要往广宁右屯卫去的,真是处处要用人,今日挑的这八个小厮,也就勉强够用。”
少筠听闻少箬简明扼要,语速又快,简直就是当日理事的风范,不由得笑开:“姐姐,要说办事利落,我不及你半个指头。”
少箬嗔了少筠一眼,但她心里担心,却不肯明说,只半含半露道:“你这一病,我才知道我原来这样不称职,什么事儿都压在你身上。海西、金州所,都是两笔大生意;再有广宁右屯卫那边几个卫所,朝廷的巡盐御史必然是要来查的,不敢晒盐,还得想法子让人家沾点好处;还有辽东都司、辽东都转运盐使司,过年过节的礼物往来。我们姐妹两三头六臂也忙不完,所幸侍兰侍菊十分能干,小七也渐渐有些气象,不然怎么办呢?我这两日寻思,不然你跟着穆萨沙出关去,海西那边住一段日子,权当散散心。这些日子辽东都司往来的人物太杂,就怕那些人有气不敢往程文运身上撒,反而揪着我们不放。”
少筠微微低了头,复又抬头笑道:“海西么?海西的春日极好,我去一趟,那边也不用姐姐额外操心了。何况,宏泰慈恩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既如此,我叫容娘子给你们收拾了。”
少筠答应了,扶着侍菊又回了屋。少箬看着少筠姗姗而去的背影,长叹一声。一直在一旁伺候的莺儿上来:“海西那边只怕雪还没有融尽,竹子去了又受寒了。”
少箬揉着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元宵之后,辽阳城里各式各样的人物,好似八仙过海。程大都督府里头还有人撂下狠话了,最后是那黑子领着几百人往哪儿一堵,人家才消停些。大大小小的海盗,都是些阎罗王,哪里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你这几天何尝见我常常去大都督府?”
莺儿伸手给少箬松背,笑语盈盈:“这事儿虽险,却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小心些也罢了。”
少箬头颅微微后仰,很享受莺儿的伺候,却忧心忡忡道:“你这话不差,可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你瞧瞧你二小姐,这一病,她瘦了多少!让你二小姐走,我是存心叫她眼不见为净。大约连她自己、连万钱都不能知道,少筠在辽东的升腾,头一个就撞到了万钱的枪头上。接下来的日子,要是万钱狠狠亏了一笔还遇到危险,少筠又留在辽阳听见了消息,我真怕她……”
莺儿听着听着,手就慢了下来。等少箬的话断了一截,她才醒过神来,又加了两分力道:“叶子是想挡在她前面……”
“莺儿,他日要是还能见着万钱,他还记恨咱们,我好歹还能对他说,这事儿不是少筠有心陷害,反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