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冷得牙齿咬断,身上三十两银子,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三个花。28我的姐姐在金州所,忍受非人磨难,姐姐的丫头被迫躺在炕上、张开双腿伺候金州所郑先儿,求得姐姐和外甥的片刻安宁。杜大人,与你今日境况相比,辽东流刑犯人,有多少在忍受着因为你不闻不问的残酷?有多少人因此丧命、疯傻?”
“你因此恨我!”,杜如鹤满脸忿然:“可我所做一切不过是维护国家社稷!何况,你姐姐外甥原本就是罪人,原本就该接受惩罚!”
“我姐姐受罚、”,少筠转过身来,振振有词:“罚的是煎盐!不是受辱!”
杜如鹤一愕,拳头紧握之余,缓下口气:“好,这即便是我的不察之过。但我只问你!这一年多来,建州女真每每有盐运来,是不是你的缘故?”
少筠笑笑:“杜大人,难道你以为建州女真人就不是人?难道你以为女真人就不需要吃盐?还是,难道你以为这一年多来有盐运进建州,只是你离开之后才开始的?”
杜如鹤青了脸、面上青筋暴露:“程大都督!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少筠又笑:“杜大人,说句挖心刺骨的话。您为官多年,却连如何为官的门槛都没有摸着。女真人为大明朝屏藩、抵御鞑子,你却禁运盐斤、粮食,直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怎怪得女真人时时制造麻烦?靖绥、通商,方可有效安顿边患。程大都督深谙此理,才能稳坐辽东都司。而你,不识时务,所以贬谪辽东!”
听到这儿,杜如鹤缓缓点头,悲怒之色溢于言表:“靖绥、通商!桑少筠、小竹子!你沟通异邦、勾结边将,巧取豪夺,居然如此振振有词!那不必问!眼下鞑靼劫掠海西女真,也是因为你所谓的通商了!好你个祸国殃民的祸水!苍天在上,你怎对得起为此无辜丧命的将士、你怎对得起你桑氏百年盛名、你怎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追随太祖高皇帝、你怎对得起你爹爹对你的苦心养育!”
一句祸国殃民、一句祸水、一句江山社稷、一句列祖列祖、一句爹娘父母,一道道罪名压下来,桑少筠堪比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堪比挖心祸国的妲己!可是少筠面不改色,淡漠的神色道:“无辜丧命?我桑少筠无耻,但也不会乱揽罪名。那些戮力效命的将士,有多少是真正为家为国的,你不知道,紫禁城中的皇帝不知道,天知道!至于我的列祖列宗,我的父母爹娘!杜大人、”
少筠兀得转身,眸子迸出光芒,声音冷比寒冰:“你知道他们的冤枉么?你知道我的冤枉么?我桑氏从蒙古鞑子纵横中原的时候就煎盐,我的祖宗,跟随太祖高皇帝,煎盐换军饷,开了大明朝!还是我的祖宗,煎盐之余远走漠北屯商屯田屯边。帝国税利,五分盐课,而我桑氏一门就支撑着帝国十二分的税利!是我们的灶户辛苦煎盐,养着你们;还是我们辛苦运粮卖盐,支撑边疆战士粮饷!可是最后,我们桑家有什么?”
杜如鹤不可置信,眼前女子的恨意,有倾天之势!他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少筠走近两步,脸色回复淡漠:“每年桑家纳盐课,每年桑家行盐,天下人都说我桑家执两淮制盐售盐执牛耳,风光无两,富可敌国!可是你们都不知道,每年我还花数以万计的银两,打点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从泰州分司至扬州总司的各级官员,每年我还花数以百斤计的金玉珠宝,打点着从富安知县到扬州知府到两淮布政使的各级父母官!私盐,是我要卖的么?行贿,是我必须做的么?不是!是坏了心肝的朝廷逼着我做的!是你们拿着家国大义逼我做的!可怜我的爷爷因为土木堡之变,殚精竭虑而亡。可怜我的大伯爹爹,因为开中盐,遇伏而死。可怜我的姑父,几万斤私盐就锒铛入狱而真正的元凶巨恶却逍遥法外。可怜我们桑家,为区区几万斤残盐,落得个家散人亡!”
杜如鹤痛心,痛不可遏。泱泱中华,究竟坏了吏治,逼反一个弱质女流!眼泪流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一个实业家族的陨落还是为这个王朝的腐败吏治。杜如鹤看着少筠,竭力说道:“你的冤枉苦处,我略知一二。”
“你不知道!”,少筠一口回绝。走至今日,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安慰、开解!“你不知道!杜大人!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明知道我姐姐在辽东受苦受难,你却可以不闻不问。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胁迫我姐姐利用我炼成晒盐法,牺牲我们成全你的家国大义。就是因为你的不知道,我毫不犹豫的说服我自己!”
少筠缓缓转头去看地图,轻柔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说服我自己,我要用你们的精魄、你们可悲的下场,祭奠我桑家一门这百余年来的亡魂、弥补这百余年来我桑氏被蒙蔽被欺瞒的痛!所以,杜大人,你此生,只能终老于建州卫!”
杜如鹤缓缓挺直腰杆:“你要我老死建州卫?那也就是说建州女真人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你有本事叫他们圈住我,叫我的声音永远不能上达天听!桑少筠,你还不如杀了我!”
少筠静默了许久,淡淡说道:“我的双手,不染血,无论热血还是冷血。今日见你,只因为建州即将有战事,你同建州官署属官应该避开。”
杜如鹤哼了一声,但随即回过神来。桑少筠说什么?她不会杀人?无论忠奸,她都不会杀人?杜如鹤立即松了一口气,此姝心机过人,手段狠辣,但到底良知未泯!或许……尚有可为!他抹了一把眼泪:“小竹子,当初我在两淮,早就听闻桑家二爷是个有名的竹痴,连宝贝的长女都叫‘小竹子’。虽然桑二爷已经作古多时,可他留个你的名字,本是虚心凌云有气节的竹子,他的期盼,你岂能不知?你说你不杀我,我知你心中仍有善念,但望你能以国家社稷为重……”
说到这儿,地图前的少筠兀得两声轻笑。她转过身来,轻轻浅浅的眸光,星星点点,音调俏皮:“杜大人想劝我回头是岸、一心向善么?可惜我爹爹当年教导我时,只告诉了我该心存善念,却从未告诉我,世间人心才是最难揣测琢磨的。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不想脏手之余,反而想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斗智,你已落了下风,我犯不上再费心弄个罪名给你。如若这还是善念,阿尼陀佛!但愿杜大人能在苦寒之地立地成佛!”
听到这一番话,杜如鹤突然有种感觉,眼前女子虽然聪慧之极,到底还有些言不由衷。那一刻杜如鹤反而有些释然了,他微微颔首:“确然,斗智,我已经落了下风。只是少筠,午夜梦回之时,你要扪心自问,这么做,你就真的痛快了么?也罢!我不再说话,我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我要看着你闹,等你闹够了,看看还有没有人能替你出来收拾残局,还是只能一命呜呼,向你爹爹撒娇悲泣。”,说到这儿,杜如鹤拂袖,挺腰,转身走人。
……
作者有话要说:倾天前奏。
少筠其实也有些言不由衷。
修改一下,看能不能看……
☆、226
侍菊冲进大帐的时候几乎撞上了杜如鹤。
杜如鹤横了侍菊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走人。侍菊眉毛一竖,骂了一句老牛鼻子,就匆匆忙忙走到少筠身旁:“何必见他!一个老牛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