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青阳的家眷……何文渊又问:“向来让你留心扬州康府,眼下康青阳家眷出现,那么扬州那边呢?”
师爷也好生纳闷的神情:“自从知道康青阳曾经进京,小人一直差人留心扬州康府。wodeshucheng小人肯定,康青阳绝没有返回扬州。正是因为没有回去,康府的姨太太常常找那梁苑苑的麻烦,整个扬州府都知道的一桩公案。”
何文渊深吸一口气,呼出,再吸,再呼。可是气纳而出,就是带不走满腔的……憋屈!眼下的京城,几乎乱成一锅粥,其中罪魁,就是已经穷途末路的开中盐!大量的盐商因为支取不到盐斤,聚集户部金科衙门,闹得天地变色、鸡飞狗走,连皇帝也震动,连日召集内阁商议对策。他何文渊,从弘治十三年开始接触盐政,直至今日,近五年的时间,他从开始的意气风发,到眼下张口难言、策手无策。那中间的种种心绪,当初的万钱一语成谶!
没有了以桑氏为代表的制盐、贩盐商户,两淮的形势急转直下,短短三年的功夫,成了今天的积重难返。这个事实摆在眼前,简直是天下人留着来嘲笑他何文渊四年连跳六级的奇迹的!而今天,原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康青阳,突然出现在京城,是否太过蹊跷。
师爷看见何文渊这般沉重,不由得安慰道:“爷,康文祥当初基本算是证据确凿,得此下场,已经是陛下天恩,按理,他们断无理由不满。爷又何必为此觉得难以释怀呢?”
何文渊清淡的唇微微动了动,沉吟许久,最后说道:“眼见开中盐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到国库空虚,我无非多一分兔死狐悲的感触罢了。”
师爷点点头:“户部金科的人想必也觉得头疼,历年来挤压下来的盐引,要清理,谈何容易?听闻那些商贾们群情汹涌,连户部的堂官也难以招架。却不知堂上的大人们可曾想了什么法子来应对?”
何文渊越发觉得疲倦,便仰头靠在紫檀官帽椅背上:“户部尚书叶淇提了两个方略,其一,是折色纳银;其二,是令商人出银子维护盘铁草荡,朝廷适当减少盐课,并将减少的部分盐课固定交由商人买卖。”
师爷想了想,说道:“折色纳银怕是最为简便?辽东军费,落下巨大亏空,许多地方的税收,真正的寅吃卯粮。这时候从盐商口袋里掏银子,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呵!”,何文渊仰头一声低笑:“折色纳银不是好法子!若是好法子,陛下四年前就不必让我下江南督查当年的折色纳银。何况,若是两淮两浙盐仓是满的,开中商人不用着这般汹涌而来。眼下关键是盐仓是空的,不能兑换给商人,也就谈不上能够折色纳银。”
师爷摇头:“爷,这事儿,只怕算来算去算成了陛下的家事!去年一年,单单是寿宁侯,陛下就赏了两万引盐、五万匹绢,其余林林种种财物,不计其数。国何以不贫?民何以不穷?!若叶大人的第一个方略不可行,那第二个方略,似乎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何文渊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屋顶的房梁,轻声说道:“原先盐商并不能插手灶户的煎盐,如真由盐商维护盘铁,其实就相当于盐商正经参与煎盐了,是好是坏,实在难以预料。只是东南乃天下粮仓,两淮两浙的盐课支撑着大明朝全部的军费开支,那边一定不能出乱子,否则陛下的江山社稷立时大乱。眼下状况,首先要安抚好在京的这帮开中盐商,令他们继续支持今年的开中,一则可稳定北疆,二则可稳定东南局势;其次,要令东南的灶户安心煎盐,这势必要拨出大量银两来维护盘铁草荡,若商人能支持,可缓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若这两点能周全,私卖私卖余盐的事情必然大为减少,海上路上走私的海盗、匪类自然减少。”
师爷大为点头:“爷如今分析局势,可谓鞭辟入里!”
何文渊直起身子:“知易行难!单单如何令开中商人愿意开中,就已经难上加难!所以叶尚书折色纳银的方略,也不乏支持的官员。”
师爷也叹气:“商贾虽为末流,但是一件事有利无利,他们却是算计的最清楚的!要开中继续推行,这帮开中商人的盐不能切实落进他们的口袋,他们恐怕不会买账!”
何文渊轻笑一声,想了一下,复又吩咐道:“既然康青阳的家眷进京,你务必找到,我却想见见这位故人。”
师爷皱了皱眉,似乎想劝些什么,但最后泄了气,只能答应着。
何文渊没有理会师爷的表情,只站起来:“也晚了,歇着去吧。”
师爷拱拱手,何文渊便率先出了书房,径直往内院里去了。
走至院中,院子里疏竹披着月光,一片惨白。竹叶秋风里瑟瑟而抖,更有一股无言的寂寥。何文渊驻足,举目,随口问道:“今夜十五么?月色挺好!”
身侧打着灯笼的小厮笑着答道:“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爷,今夜已经是十六了!”
“啊!十六了!”,何文渊叹道:“又是月盈则亏的日子。”
山月不知心底事,小厮笑着接口:“是呀,到了极处,必定就没有极处之极了。”
何文渊对月淡笑。是呀,并没有极处之极,那么他呢?三年六连跳,是否已经是极处?又是否会登高而跌重?大约是,又大约不是。似是而非,如定非定,真正是天心天意难测。也正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人的患得患失、寂寥惆怅!
“爷!夜里秋风重,不如早些歇着吧?”,独立许久,小厮有些难耐,不禁提醒道。
何文渊负了手,低头笑道:“是了,早些歇着吧。”
“却不知往李娘子房里去,还是去夫人那儿?”
何文渊举步,稍停,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先去看看恒元吧。”
“是”,小厮跟上何文渊的脚步:“大少爷果然是聪慧过人的,小的听闻如今大少爷能把三字经、千字文都背下了呢!”
何文渊“嗯”了一声,心中缓缓有些喜悦升起。他这个儿子……确实颇为争气。
说话间,宁悦的院子到了。待进了院子,宁悦正经穿好了衣裳候在门边,一如既往的温和浅笑:“爷!”
何文渊点点头,早于宁悦半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何文渊的大儿子,小字叫恒元的小儿郎早已经在榻上熟睡。何文渊接过丫头递来的热面巾,擦了擦手,然后坐到榻边去细细看着恒元。
宁悦原本拿了一盏茶要递给何文渊,但看到此况也住了手,只放下茶盏,轻轻走去坐到何文渊身边,笑道:“恒元素来作息规律,你若要问他功课,只怕得等你公事不那么繁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