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月儿正中间,
记当时,云鬓满螺钿。
三更天,月儿偏,
又记起,子幼女儿妍。
四更天,月儿沉,
庆余年,相见看泪眼。
五更天,月不见,
无限嗟,一生梦难圆……
少筠从未想过,家乡的软语衬着辽东的凛冽寒风,这样的悲切……
辽阳隐竹居中,正堂之内,一具棺木裹着白素。居所中,所有的老妈子、丫头、仆人、小厮,跪了满满一地,人多的连地上的雪花都盖住了。
手中的马鞭缓缓的滑出手掌,然后跌落在地。冲进少箬房中,看见莺儿抱着少箬,浅吟轻唱。这一生一世,不过是短短的五更天,五更天后,月儿不见,人,亦不复相见!
缓缓的靠着门,少筠跌坐在门槛之上。
身后的枝儿挤了过去,扑在床边哀嚎:“娘!”
奄奄一息的少箬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枝儿,眼神一亮,复又黯淡;困难的转过头去,看到少筠,眼中哀切更甚,但嘴角却缓缓沁出一抹微笑来。看到随后而来、痛呼着她名字的侍菊侍兰,少箬动了动嘴唇,手上缓缓捏了捏莺儿。
莺儿十分平静,慢慢说道:“六月上,姑爷的消息就到了,竹子病得重,她不能声张,什么都扛住了。忍痛办了枝儿的过继,就再也没有遗憾了。她知道,竹子一定会如同她一般爱惜枝儿、教导枝儿。那五更天,是她唱的,竹子离开的这几个月,她每日都唱。她说昔日姑爷在她耳边唱过,日后黄泉路上,她唱着这歌儿,一定能再见到姑爷。竹子,来看看叶子吧,她为了等你,几天几夜不肯合眼。你回来了,看了,这辈子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枝儿大哭:“娘!别丢下枝儿、别丢下枝儿!你走了,枝儿孤伶伶一个人,怎么办啊?娘!枝儿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娘……”
少箬说不出话来,眼神中的慈爱,言语难道万分之一。莺儿又说道:“小姐,你记得你爹爹亲自教导你的话么?”
枝儿撕心裂肺,但泪眼朦胧中看见少箬眼中的慈爱、不舍和期盼,心中痛极,却还是跪得笔挺,看着她母亲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存心有天知、笃行神明在。”
少箬十分宽慰,嘴唇一张,眼光随即涣散,头,偏到一侧。
从此后,撒手人寰。
月儿升起月儿偏,月儿正中间,月儿看不见。这一生也曾经螺钿满头、金碧辉煌,这一生也曾儿女成双、丈夫美满,这一生也曾姊妹情深、甘苦与共。到头来,不过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生生世世的轮回,轮回背后的哀痛与张扬,全都远去了,如同一缕烟岚,如同一抹微云,如同一阵细雨。
五更天唱完了,这一生,也唱完了。
弘治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梁师道的继夫人、昔日两淮名著的“竹叶子”桑少箬,殁于辽阳。死后,罪籍撤销。
十二月初,桑少箬的名字随同其它罹难的流刑犯一起,附在辽东都转运盐使司的奏折里上报给了户部。两天后,仍在京城的万钱收到消息。
摸着宣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万钱突然意识到,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最终不过就是一个名字而已。但是,活着的人,又会如何?桑少箬之后,在这个世界之上,再不会有任何一个有分量的长辈,能给少筠一句忠告!那一瞬间,他罔顾周边哀切喟叹的明叔阿联,突然站起:
“回两淮!回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少箬没能熬到最后,写五更天的时候,蚊子心里很难受。
这两章的内容挺多,前面那章,之前落笔过的紫鸢浮头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啊。还有万钱评论小竹子处心积虑的那个方法——这里面大有蹊跷,我还没有写得很明白,就是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明白这里面的东西,我只能说,博弈双方都很刁毒,小竹子尤甚。
第二章……少箬不在了,还有樊清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