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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存根簿（第1页）

西班牙]彼得罗·德·阿拉尔贡

彼得罗·德·阿拉尔贡（1838—1891），出生在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那里曾出过许多知名的西班牙作家。阿拉尔贡早年学习法律，后投笔从戎，立下战功，被授予圣菲尔南多十字勋章。之后，他又开始了写作生涯，曾经写过剧本、小说和诗歌，其作品备受人们喜爱。

我要说的这个老布斯卡伯阿塔斯，后背已经有些驼了，他已经年届六旬，整整四十年都在自家的科斯蒂拉河畔的土地上辛苦劳作。那年，他在地里种了很多大南瓜，这些瓜从瓤到皮儿里里外外都泛着金灿灿的光，似乎在告诉人们，现在已是六月份了。布斯卡伯阿塔斯对于每只南瓜的形状、长势、甚至芳名都了如指掌，他尤其喜爱那四十只长得最饱满、颜色最润泽的南瓜。每天，他都用慈爱的目光凝视着这些南瓜，为它们惋惜：“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分开了！”

终于，一天下午，他决心和它们说再见了。他指着那些精心栽培的、熟透了的宝贝，心痛地说：“明天我要把你们摘下来拉到加迪斯市场上去了，谁吃到你们，谁就掉进了蜜窝里！”然后，他就晃悠悠地回家了。当晚，他彻夜未眠，就好像女儿待嫁的前夜，做父亲的心如刀割。他不时叹息道：“可怜的宝贝啊！”但是转念一想，“除了卖掉它们，我还能怎么办呢？种不就是为了卖吗？至少，我还能拿到十五个银币啊。”

因此，不难想象，第二天早上，当他来到地里，发现有人夜里洗劫了那四十只南瓜时，他是多么惊讶、愤怒和绝望！为节省时间，我长话短说，当时他极度恼怒，不停地重复着那些可怕的字眼：“啊，要是叫我抓到你，要是叫我抓到你！”

然后，他静下心来，再三思考，最终认定：小偷已经把可爱的宝贝们运出罗达村了，因为他是不可能在这儿出售的，大家都会认出来，而且在这儿卖也不划算啊。

“它们在加迪斯！”反复寻思，他确定，“那个混蛋、强盗，肯定是在昨晚九点或者十点钟时抢走了我的宝贝，然后半夜装上货船，偷运走了。我今天早晨一定要坐船去趟加迪斯，我要抓到强盗，把我苦苦拉扯大的女儿们迎回家。”虽然他嘴里这么念叨着，但还是在那片被洗劫过的南瓜地周围转悠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似乎在计算小偷洗劫了多少只南瓜，又好像是在琢磨怎么严惩那个强盗。直到八点钟，他才往码头走去。

船已经快开了。每晚午夜时分，货船会满载着水果和蔬菜出发，客船也是如此，每天上午九点钟开往加迪斯。

当天上午十点半，在加迪斯市场里，布斯卡伯阿塔斯走到一个蔬菜摊前，停了下来。这时旁边正好站着一个警察，正四处张望，布斯卡伯阿塔斯指着一个商贩喊道：“那些是我的南瓜，抓住他！”。

“抓我！”商贩又惊又气地叫道，“那些南瓜是我的。我买的……”

“把这些鬼话讲给法官吧。”布斯卡伯阿塔斯答道。

“妄想！”

“你会的。”

“你是个流氓。”

“你是个贼。”

“你们两个是男人吗？怎么能这样讲话，说话客气点！”警察极为镇静地说道，并朝他们各自的胸膛擂了一拳。这时，周围已经涌了一大堆人。过了不久，公共市场的督察——食品督察也到了现场。

警察向这位大人物汇报了事情的经过。于是，督察开始审问商贩。

“你是从哪里采购的南瓜？”督察神气十足地问他。

“罗达村的富拉诺老人那里。”商贩答道。

“没错，是那个家伙，”布斯卡伯阿塔斯叫道，“我就觉得他鬼鬼祟祟的！他们家的地差得要命，收成也跟不上，他就开始抢邻居家的！”

“但是，即使我们可以确证有人昨晚偷了你四十个南瓜，”督察说，“那么你怎么能证明这些南瓜是你的，而非别人的呢？”

“为什么？”布斯卡伯阿塔斯答道，“我认识这些南瓜就像您认识您的女儿一样，如果您有的话。您不知道是我把他们拉扯大的吗？您看这个！是我的‘圆家伙’，那是我的‘胖妞’，这是我的‘红孩儿’，那是‘曼奴拉’，因为她和我的小女儿简直是亲生姐妹。”可怜的老汉顿时放声大哭。

“的确有点意思，”督察回答，“但是，法律上还不能单凭你的一面之辞，就确定那些是你的南瓜。你必须让警察厅确信已发生的事实，还有，你必须出示可以证明此事的证据。大家不要笑，我可是个地道的律师。”

“没问题，我马上拿出证据，证明这些南瓜是在我的地里长出来的。你们站着别动，马上就能看到。”

周围的人听了布斯卡伯阿塔斯的话都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后看到他把刚才拿在手上的小包裹放到了地上，蹲下来，不慌不忙地将系在包裹上的手帕结解开。

“他要拿出什么东西来？”大家都感到很诧异。这时，又有个好奇之人挤到了人群里，商贩看到他便大声叫道：“富拉诺！你来得太及时了，这个家伙硬说你昨天晚上卖给我的南瓜是偷他的，你向他解释一下……”

刚挤进来的那人顿时变了脸，想溜走，但为时已晚，督察也要求他留下来。“这南瓜是我自己家地里产的，”他说，“没有人能拿出证据说这是他的。”

“好，我让你瞧瞧，”布斯卡伯阿塔斯边说边解开了手帕，那鲜嫩的南瓜蒂撒到了地上。然后他蹲在地上，嘴里发出阵阵大笑：“先生们，你们都交过税吧？如果那样，你们肯定看过收税员手里拿的绿册子，收据就是从那上面剪下来的，然后他们把存根留下，用来证明收据的真伪。”

“你说的那叫存根簿。”督察严肃地说。

“我带来的就是那东西——我菜园的存根簿。小偷偷我的南瓜之前，它们和南瓜是连着的。要是不信我说的，瞧瞧这些南瓜蒂吧。这个瓜蒂是这个南瓜的，压根儿没有人敢怀疑！看看那个，很明显嘛，是这个南瓜的。这个宽点儿的，肯定是那个的，千真万确！这个……还有那个！”

说着，他把一个瓜蒂放在了南瓜被摘下时留下的坑眼上。令人惊奇的是，瓜蒂和坑眼正好吻合。于是，人们，包括警察和督察，都蹲下身来，帮着布斯卡伯阿塔斯用这种奇特的方法来验证。大家都孩童般地欢呼道：“真的是这样，真的！的的确确！您看，这个应该是这只瓜的！”

老农夫的眼里溢出了欣喜的泪水，警察表示马上抓捕偷瓜贼。

毫无疑问，皆大欢喜。富拉诺不得不把他收下的十五个银币还给了商贩。

布斯卡伯阿塔斯得意洋洋地回到了罗达村，还一路上嘟噜着：“它们在市场上看起来多好看呐！要是把曼努拉带回来就好了，那样，今晚我就可以吃了它，再把瓜籽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