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友浑身一颤,赶忙跪在地下,道:“老奴绝无此意。”
“起来吧,朕不怪你。”秦天再度看向窗外,道:“说说吧。你和唐安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在你眼里,他是怎样一个人?”
张大友沉默片刻,似是在仔细斟酌着该如何措辞,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奴才觉得,唐院长是个聪明人。他生怕位高权重引皇上猜忌而急流勇退,却又不想辜负一身所学,故而卸下名利包袱进入墨玉书院,独创‘四学’惠及天下,此乃大功德。然则如今他为世人所敬仰,却又不居功自傲,反而立下门规:凡唐氏子孙不可入朝为官、不可入伍兴兵、不可开宗立派。这‘三不可’,便断绝了唐家后人对朝廷的威胁,在老奴看来,也是向陛下表明忠心的一种方式。所以老奴认为,唐院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代贤臣。”
贤臣么……或许他根本就不稀罕。
秦天了解他,知道他一心想要淡泊名利。可说来嘲讽,有人一生争名逐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他却越是逃避,名利越像跗骨之蛆,怎么也甩脱不掉。
想到这些,秦天自嘲般的笑了笑。
他自问志向高远,力求超越千古帝王,建立不世之功。现如今,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名声,权利,地位,财富。
可他满足么?幸福么?
诚然,他完成了历代先人都只能幻想而无法实现的千古伟业,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之后呢?除了在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他还得到了什么?
或许后世会有人赞赏他、羡慕他、歌颂他,可是早已消弭在这世间的他,却听不到了。
他所珍惜的人,无论程云鹤还是唐安,一个个都离他而去。每天批阅玩无数奏折,只能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空悲叹。朝臣、宠妃面对他时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生怕触怒龙威,在他空虚寂寞的时候,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谈谈心都不可得。
他只是一个可悲的孤家寡人。他用雄才大略征服了天下,却隔绝了自己的心,驱赶了想要靠近自己的人,只余下百年孤独。
什么都想得到,最终除了皇冠一无所有,这便是上苍对贪心之人的惩罚。
所以他很羡慕唐安。
他看破了名和利,只向往一片清澈的天空,却有兄弟过命之情,有娇妻恩爱缠绵,有百姓代代推崇,就连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老太监,都不知不觉站在他那一边。潇潇洒洒快意红尘之后,后世之人在提及他的名字时,也会凌驾于自己之上。
因为自己只是将这片土地拼凑成一块,而他的思想,则让这个时代、世世代代都发生着改变!
自怨自艾间,秦天忽然发现飞雪悦兰阁二楼的一扇窗户忽然打开,一道熟悉的影子怀抱着身子窈窕的女人飞身而起,在雪中化作了一道残影。
那是唐安。
他就像在空中翱翔的仙鹤,在无声俯瞰自己这被大地束缚的孤独君王。
“朕成王,虽万世留名,却一生寂寞。而你……你成圣,既千古流芳,又半世逍遥。”
秦天幽幽一叹,微笑道:“唐安,朕赢得了天下,却还是输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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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落在苏媚儿精制的小脸上,转瞬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滴。只不过这已不再是伤心泪,而是幸福珠。
她看着身下白茫茫的世界,满心都是感慨。
曾几何时,这座白色的城池让她肝肠寸断。
多年以后,这片熟悉的土地又让她如漫步云端。
她把俏脸紧紧贴在唐安结实而又温暖的胸口,灵动的眼眸偷偷望向灰色的天空。
她仿佛看到一位面带微笑的天使,正在默默送上祝福,而非一位面目狰狞的神明,手握代表惩罚的雷电。
“奴已经忘记了奴是谁,就请你……也忘记奴吧。”
“小七,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