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提啦,太太,带孩子回床上躺一会儿吧,恁们俩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在布瑞迪和汉农太太帮妈妈上床时,我注意到她坐过的椅子上留下了斑斑血迹。母亲要流血死掉了吗?说“看,妈妈的椅子上有血”,该没事吧?不,你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她们总有自己的秘密。我知道,要是你说了什么,成年人就会对你说:不用你管,傻看什么,没你的事,出去玩吧。
我只好把看见的藏在心里,要么我就去告诉天使。汉农太太和布瑞迪走了,我在第七级楼梯上坐下来。我想告诉天使,妈妈要流血死了,我想要他对我说:害怕不必。可是,楼梯上很冷,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我相信他永远不会再来了,我怀疑在你九到十岁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妈妈没有流血而死,第二天她就下床了,准备带宝宝去受洗。她对布瑞迪说,要是这孩子死了,去了那个专门收留未受洗死婴的地方,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那地方可能温暖宜人,但毕竟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就算在末日审判时也无望逃脱。
外婆赶来帮忙,她说:没错,没受洗的婴儿是进不了天堂的。
布瑞迪说,上帝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冷酷。
他不能不冷酷,外婆说,要不然的话,什么样的孩子都吵着闹着要进天堂了,包括新教徒什么的,八百年来,他们对我们造了那些孽之后,竟然还要进天堂?
婴儿并没有干那些事情,布瑞迪说,他们还太小。
要是他们有机会的话,他们一样会干的,外婆说,他们会被教唆去干的。
他们给宝宝穿上利默里克花边服,我们受洗时都穿这种服装。妈妈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圣约瑟教堂,我们很激动,因为受洗后会有柠檬水和面包。
小马拉奇问:妈妈,宝宝叫什么名字?
阿尔芬斯。约瑟。
我脱口而出:这是个愚蠢的名字,甚至都不是爱尔兰人的名字。
外婆用那对昏花的红眼珠子瞪着我,说:这小子的嘴巴得教训一下。妈妈照我的脸就是一巴掌,把我从厨房这头搡到那头。我的心怦怦直跳,想哭却不能哭,因为父亲不在家,我是这个家里的大老爷们。妈妈说:带着你的大嘴上楼去,待在屋里不许动。
我在第七级楼梯上停了下来,但这里仍然很冷,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房里很静,大家都去教堂了。我坐在楼上等着,拍打着胳膊和腿上的跳蚤,一边想爸爸要是在就好了。我还在想着我的小弟弟和他那个外国名字阿尔芬斯,一个让人苦恼的名字。
过了一段时间,楼下有了说话声,她们在谈论着茶、雪利酒、汽水和面包,还说这不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家伙吗?小阿非,虽有个外国名,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性情那么好,上帝保佑他,一定永远这么可爱。这个小可爱太像他的母亲、父亲、外婆和他死去的小哥俩了。
妈妈在楼梯底下叫我:弗兰基,下来,有柠檬水和面包。
我不想要,你自己留着吧。
我说你马上下来,要是让我爬上楼梯的话,就狠揍你屁股一顿,你要为今天懊丧的。
懊丧?什么是懊丧?
甭管什么是懊丧,快给我下来。
她的声音很尖利,说起“懊丧”时杀气腾腾,我得下去。
我进了厨房,外婆说:瞧瞧他那张长脸吧,你以为他会为他的小弟弟高兴呀,哪里,一个九到十岁的男孩总是欠揍。我知道,我不是有两个男孩嘛。
柠檬水和面包的味道好极了,阿非这个新宝宝一直咿咿呀呀个不停,在为他的受洗日高兴呢。他还太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让人苦恼。
爷爷从北爱尔兰给宝宝阿非汇来五英镑,妈妈想去取,但又不能下床走远路。爸爸说他去邮局取,她吩咐我和小马拉奇跟他一起去。他取了钱,对我们说:好了,孩子们,回家去吧,告诉你们的母亲,我一会儿就回家。
小马拉奇说:爸爸,你不能去酒吧,妈妈说了你要把钱带回家,你不能喝酒。
好啦,好啦,儿子,回家到你妈妈那儿去吧。
爸爸,把钱给我们,这钱是给宝宝的。
好啦,弗兰西斯,做个好孩子,听爸爸的话。
他丢下我们,进了南方酒吧。
妈妈在炉子边坐着,怀里抱着阿非。她摇了摇头:他要去酒吧,是不是?
是的。
我要恁们去酒吧把他臊出来,我要恁们站在酒吧的中间,告诉每一个人,你们的父亲在拿婴儿的钱喝酒,恁们去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的家里没有一点吃的,没有一块生火的炭,婴儿的奶瓶里也没有一滴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