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静静地看着他,他就站在那里,像是从轮回地狱里蹦出的罗刹恶鬼,满嘴是血,活像是要吃人心的模样。
他拆下了耳坠的鎏金珠子,向向船家典了杯酒喝,船夫没收,直接丢去一壶泥下睡了多年的浊酒。
沈长楼上了小舟便一个劲地往腹中倾,像是要借此浇愁。
船夫说:“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知道。”沈长楼说,他喝酒喝得过急,呛得满脸潮红色,只是伸手去拭额前的汗,然后冲着船夫淡淡一笑,“曾经这话也有人和我说过,与我说莫要借酒消愁,酒消不了满腹愁肠,只能变得愈发愁深似海。”
“你没有听她的?”
“嗯。”沈长楼白布下眼角攒着一点湿润笑意,船夫看不到那双曾经好看至极的双眼,只能朦朦胧胧猜测他当年模样究竟又有几分动人,“比起愁,我更想不去看这世间,所以我更想大醉一场。”
“所以你自剜双目?”
“所以我自剜双目。”
“那你可真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船夫淡淡道,“可我见你行走间与正常人无异,盲者便是再熟路也会有所拘束,你未曾来过不渡江,又是怎么看到这一处渡口?”
“用心看。”沈长楼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什么都看得见。”
船舶在河岸间漂泊,船夫一身蓑衣在满江烟雨里,余光间瞥见沈长楼。
那道长站在船的另一侧,黛蓝的衣袍被雨水浸湿了,成了更深重的颜色,双目上的白布被水浸软了,船夫望着他,偏生觉得这年轻人左眼角下应当是有颗红痣的,这般才合情合理。
船夫突然提高了声音,像是要将声音传至江的另一侧去:“是谁将你引至这不渡江?”
沈长楼答:“是这不平的宿命指引我来此,觅一归处。”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沈长楼答罢忽然笑出了声,唇缝间溢出一点血色,他捂住唇低低地笑,眼角攒着一缕春风。
远处将至破晓,船夫眯起双眼看见地平线处透开一点天光,猩红猩红的,像杜鹃悲痛时咳上的血,尤其地触目惊心。
船夫听见那道长在船尾端起生涩的戏腔,就像是欢场女子常唱的艳词曲调,句句如刀尖烫过喉嗓,听着人一阵发颤。
他说:“我辈永世孤独,我辈得觅长生,大王啊,你看那流光满袖招,你看那金钗玉琳琅……你看啊,这长安,这金陵,像不像是一场梦?”
“大王啊,将妾身背起来,背起来,背到那城楼上去,带妾身去看那春日杨花,妾身欲望那衣间雪,水中月,然后在你怀里生出根系,大梦千年,一枕黄粱。”
船夫听见那道长笑了起来,酒水洒落了一地,他不敢回头去看,只是自顾自撑着桨,让小舟徘徊在江岸之上。
船上烛火沿着烛线燃到了尽头,被船夫拿起剪子“咔嚓”一声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