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筠暗笑,对徒晏说道:“你自己去逛逛吧,我和姥姥说会儿话。这会儿天热了,你别往太阳底下走,也别走草深的地方,万一虫子咬了可不好。”
“这是嫌弃我了。”徒晏笑笑,便往小山坡的树林走去。
刘姥姥见他走了,这才笑着恭维道:“夫人与这位爷感情可真好。”
“我见姥姥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跟人说话一点儿不怕。”
“不怕夫人笑话,我女婿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只是后来没落了,才迁回原乡种地讨生活。我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婆子,一辈子经历的多,况且又是这把子年纪了,比不得年轻人羞臊,可不是有什么说什么,少不得也讨人嫌么。”刘姥姥笑着自我打趣。
“我倒觉得姥姥这样很好。你们家多少地,就几个人可忙得过来么?”
“女婿他们家原本是有些资本,还算是当地的地主,但他老子不争气,把田地都给败光了。到我女婿手上,勉强还有四五亩薄田,若遇着老天不给饭吃,日子过的也艰难。幸而那年投奔了城里一户贵人家,论起来女婿家与其家祖上连过宗,他们家上下奶奶小姐们都心善,接济了好些银子东西,回来家里又置办了十几亩地,农忙时得雇两个短工,到底日子好过了起来。如今家里头有点银钱,孙子才能去读书,到底读书好,将来出息了就不用在地里刨食、看天吃饭了。”
“我瞧着这边像是开垦的荒地,都是你们家的?”林青筠抬手一指,这一片少说也有六七亩地,虽然有坡度,略有点零散,但地不算薄,哪怕开垦荒地也有等级之分呢,刘姥姥家还有别的良田,未必都肯花在这上头。
刘姥姥忙道:“这可是七亩八分地呢,我们家哪里开得了这么多,只三亩是我们家的,另外的四亩八分地都是我们村的大户王员外家的。”
“王员外?听着是个有钱人家,怎么不拿银子买良田好地,却来开荒?”林青筠疑问道。
时下习惯称呼地方上有一定家财的人做员外,那些退休后的官吏回了原乡也被称为员外,甚至员外郎本就是闲职,可以捐买。好比贾政的工部员外郎,尽管是贾代善临终上本,圣上赏赐,但已然说明此官位的意义,本就是给一些世家子弟做恩赏用的闲职。
刘姥姥解释道:“我们村的这个王员外,他家祖上是做过官的,当年他们家也有上百的良田,只是早年间,接连几年天灾不断,地里头欠收,偏老员外又病了,几下子凑在一处,银钱捉紧,只得卖了几十亩地。即便如此,他家在我们村里也是极富裕的,况又是个读书人,十里八乡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嫁给他……”
“这王员外多大?没娶亲么?”林青筠听着不对。
刘姥姥一拍脑袋笑道:“哎呦,瞧我,竟忘了说。我方才说的王员外指的是王家的老员外,现今这位公子,我们都叫他王先生。王先生今年二十,家中虽有产业,又自小读书,却似不打算科考了,只在乡间开了家私塾教书。老员外在世时曾给他订过亲,是镇上另一家员外的小姐,原本是在五年前过门的,偏那年王老员外病故,要守孝三年。那家姑娘与他同年,父母都不愿再托三年,况王员外家已比不得那家,所以两家便退了亲。后来也有上门提亲的,王先生都没应,再后来便是国孝。说来也是缘分,刚出国孝,王先生家就办了喜事,娶了个天仙似的新娘子,竟是我老婆子认得的。”
“姥姥认得的人?”
“那新娘子就是我先前投奔的贵人府上的体面丫头,说是年纪大了,被主子恩典放了出来。她爹娘早没了,家里只表哥表嫂,两个都不愿白养活个吃饭的,幸而他生得好,便想为她说个亲事,算是仁至义尽了。也不知怎么就说到王先生那里,一向挑剔的王先生也不知为何就应了,成亲那天可真是热闹,聘礼给的很丰富,聘金都有三百六十两呢。这点子钱或许夫人不放在眼里,可在我们庄户人家可是了不得了,谁家娶媳妇出上百两的银子呢?一年到头地里才能收几两银子,那么些钱竟够攒一辈子的。”刘姥姥至今想着那日的热闹还感慨不已,又说道:“那新娘家的表哥表嫂倒也仁义,竟没贪了那笔聘金,反给姑娘都带了来,置办的嫁妆也毫不简薄。当真让咱们乡下人饱了一场眼福。”
林青筠细细琢磨了一回,问她:“姥姥可知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记得,贵人家的丫头们名字都好听的很,早先都没记住,如今成了乡里,她又和我亲近,哪能记不住呢。据说她的名字是主子给起的,叫做晴雯。”刘姥姥说着又赞道:“如今我们都叫她王家娘子,她生得好,绣活儿更好,特别招人喜欢,我家孙女都是跟她学的针线呢。”
果然是晴雯!
林青筠没忍住又问:“那晴雯脾气如何?与王先生相处的可好?我也听说很多人家都喜欢娶大家子婢女,也不知到底他们好不好?”
刘姥姥笑道:“咱们乡下是有这个话,不过是为沾点子瓜葛,有点倚靠罢了。再者大家子出来的丫头比财主家的小姐还强呢,只要不是被赶出来的,积蓄攒的也不少。王家娘子是开恩放出来的,这么些年的例钱兼主子年节赏赐,真是不少的一笔,我们乡下人家一辈子也攒不出来,倒是不比王先生的聘金少呢。要说王家娘子的性子我最爱,要是做丫头估计不大好,爆炭似的,但在乡下就得这样的辣子才镇得住。王先生他们小两口恩爱着呢,王先生是个读书人,脾气软,可不得来个王家娘子才般配么。上个月王家娘子诊出了喜脉,可把王先生给高兴坏了,给学堂里的学生们每人发了两颗糖,我大孙子舍不得吃,将糖带回来,他爹都没给,专给我留着呢。”
林青筠听后也觉得高兴:“姥姥的孙儿孝顺,将来定是有出息的。”
“承您吉言。”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小丫头突然说:“白鹭姐姐找来了。”
此时徒晏也从另一边回来,也不知人走到哪里去了,衣摆上沾了些青草屑。林青筠见状便不再与刘姥姥攀谈,等着白鹭过来撑着伞,方慢慢儿离开了小道儿,早有车在那儿等着。她也确实有些乏了,直接上了车,用备好的毛巾擦了把脸,只觉得畅快。
她想晴雯之所以有这个好结局,定是托了贾母的福。
若非贾母拦了王夫人,将晴雯退还赖家,又交代了赖家给晴雯寻个好去处,晴雯的表哥表嫂哪里会如此费心?只怕是草草寻个亲事将人打发出门,直把晴雯历年攒的体己以及聘金都给贪了。所幸,晴雯今生命运大为不同,也算是这个爆炭似的姑娘有个好归宿。
却说刘姥姥远远儿望着马车走远了,心里暗地嘀咕了一番。
刘姥姥早看出对方不是寻常人,又特别追着询问晴雯的事,只怕是认得的。想着与孙女儿交代一声,便先回村了。刘姥姥也没回家,直接去了王家。
尽管王家不如早年,但祖上传下来的大宅院儿在乡下瞧着依旧气派,家里又有几个小丫头服侍,雇着几个长工。如今这宅子西边一个小院儿单独辟了出来,另起门户,当做学堂,后面才是王家人正经住的屋子。
小丫头给开的门,见了刘姥姥就笑:“刘姥姥不是上山坡去摘野菜了么?我们家娘子方才还说想吃婆婆丁呢,要我去跟姥姥讨一些。要我说我们家爷那么宠着娘子,要什么吃的没有,偏要吃野菜,况且如今的婆婆丁也不鲜嫩,有什么好吃的。”
“你懂什么,怀孕的人就这样,偏爱吃些稀罕东西,不给她吃心里就不受用。”
刘姥姥与小丫头说着话,转眼就进了堂屋。但见屋内一个身着红裙、水蛇腰、削肩膀、模样标致伶俐的小媳妇坐在那里做针线,仔细一瞧,她手里做的是件小孩子衣裳,因着小孩子皮肤娇嫩,衣服上不易绣太多花样免得刮着嫩皮肉,所以这件小衣裳做的很简单,只在衣襟上绣了两朵花儿两只蝶,偏又绣的活灵活现,爱人的很。
“小孩子的衣裳也花这么大功夫,你如今怀着孕,何苦这样劳神。”刘姥姥一面赞,一面劝她。
“姥姥来了,快坐,芋儿倒茶。”小媳妇头一抬,正是晴雯。
晴雯如今瞧着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