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韩峥的发作终于停止:绷到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眼珠开始转动,只是神情看来依然带着些许涣散。
刚才发病的过程韩峥已不记得,但当看到米兰满手的秽物,他心里已经全明白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上身刚抬起来一点点,天空就在在他眼前旋转开来。他两眼一黑,认命地再次仰倒下去,重重地阖上了眼皮,耻辱和无可奈何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里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米兰和怀涛都大松了一口气。怀涛再次递过手帕,她接过来,却是先把韩峥嘴角的污秽擦拭干净,才在略加翻转后擦了擦自己的双手。紧接着,怀涛依照她的指示把韩峥背到了车上。米兰知道,即使症状停止,危险也并未完全解除。保险起见,还是应当把韩峥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诊治。
只是眼下有件事情让她为难:他们的车只能坐得下四个人,宋怀涛要负责开车,叶纯又必定是要随行的,那么,剩下陪同的只能是自己。若是把米杨和蒋睿涵留下,她又实在不放心。
米杨见她犹豫,猜到她是担心自己,忙道:“姐,送韩峥去医院要紧。我和蒋睿涵打车回学校好了。不会有事的。”
不如此又如何?她带着忐忑坐进了车子的副驾驶位。合上车门后,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后排座——韩峥半靠在叶纯的身上,而叶纯终于恢复了些许的镇定,还时不时地出言安抚他。
此时的韩峥是那样软弱而苍白。他似乎发现了她投来的视线,眸光在微转之后变得黯然,带着耐人寻味的凄凉——这和在她面前故意作出盛气凌人状的他恍如两个人。
她回过脸来:“怀涛,开车吧。”
打车远比蒋睿涵和米杨想象得要困难。这里是远郊,来这儿的游人不是坐专线车就是自驾车,打这里经过的出租车本来就少。好不容易来了一辆空车,却像完全没看到他们的存在一样向前飞速开了过去。
在看到第二辆空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后,蒋睿涵隐隐猜到了司机拒载的原因,却不好明说,只能憋闷在心里难受。
米杨见她在路边伸长脖子东张西望,掩饰不住焦虑的样子,心里很过意不去,他当然知道之所以会打不上车完全是因为自己坐轮椅、司机嫌麻烦的关系。
在蒋睿涵伸手打第三辆车未果后,他忍不住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要再等了,我们坐专线车回去好了。”
“可是,你坐公车会很麻烦。”她随口道。
“我知道……”米杨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神情。只一瞬的功夫,他再次抬起了眼睛,一些难以言说的失落就这样被掩在了他褐色明亮的瞳仁后。他淡淡地说:“但如果再拖下去,晚了搞不好连专线都停运,到时会更麻烦的。”
她同意他的话。“车站在哪里你知道吗?”
“来的路上我在车里看到附近有个站,先去那里看看——只要能到市区都好说,要是能直接到学校附近就更好了。”他说。
到达车站后,他们仔细查看了站牌:运气总算不坏,其中一班车的倒数一站正好停在美院附近。
“等一下免不了需要你帮忙提轮椅上车,可以吗?”他低声问。
“哦……这个当然。”她忙点头。
车远远向站牌驶来。在它停稳后,米杨将轮椅划近车门。他已提前戴好了随身携带的手套,待前门一开后,便直接从轮椅上借力上了台阶。蒋睿涵则负责收起轮椅——她对此并不熟练,显得笨拙而紧张,弄了半天才把它折叠好。所幸这站上车的只有他俩,不用额外担心会阻了别人的路。
“轮椅有些重,你小心些。”他没回头,而是边说边尽快用手臂支起身体向前爬动。
“哦。”她跟在他身后从车厢过道上一路往后面走。
一车安静。有人选择别开眼去,另一些人人则在偷偷打量刚上来的这两个人。还未待他们走到后排的空位安坐好,车门就再次被合上。司机面无表情地发动了车子。
毫无心理准备的蒋睿涵提着轮椅险些歪到一边去。最终勉强站稳,仍旧是被硬邦邦的轮椅金属磕了一下。她咬牙没喊疼,生怕米杨会不自在。
米杨爬行的样子不好看:上身稍向前倾,背佝偻着;若仔细观察,在车子行驶时,双手撑起的上身还会随之轻微摇晃。
蒋睿涵还是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到他“步行”的样子。他就“走”在她的前面:那样贴近、那样残忍而真实。——从车头走向车尾的这段距离,她从来不觉得有像今天那么长。
他们终于坐上了倒数第二排的座椅。蒋睿涵坐在座位外侧,扶住轮椅以防倾倒。
“麻烦了。”
“不会。”
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疲惫、紧张——混杂着一些朦胧的钝痛感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黄昏悄无声息地把车窗外的树林侵染。
水流缓缓流出,渐渐冲掉了米兰手上的洗手液泡沫。然后,她又打了些洗手液到怀涛给她的手帕上,略加搓洗。当她关掉水,把脸庞抬起后,面对水槽前的镜子,她被里面反射出的模样惊到了:原本她以为,只有叶纯的脸被吓得发白,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面色其实也和半死之人没两样。
她因后怕而瑟瑟发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她再次打开了水龙头,把手帕放在下面一遍又一遍的搓洗。
良久,她重新感到镇定。她用力拧干手帕,从医院的洗手间走了出去。
怀涛一直守在走廊上,见她出来,迎上一步道:“你还好吧?”
“怀涛,我其实也怕得要命……”她对他说了实话,“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换做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