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是出任务时顺手捕的,且数量极多,只需费些油盐钱,算起来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卖一日油炸蝗虫都快抵得上吏员一月的俸禄了。
裴敏躺在椅中养神,嘴角一扬,吩咐靳余道:“将这些铜钱拿去给李静虚管着,让他记好每日入账,待灭蝗结束后,吏员按功劳分钱。”
有利可图,净莲司内吏员捕捉蝗虫越发积极,油炸蝗虫在长安城也越来越受追捧。每夜贺兰慎的人交接回来,便看见净莲司上下围着裴敏又是算钱又是喝酒,俱十分纳闷,不知发生了何事。
入夜,贺兰慎刚从东郊督守灭蝗归来,打了水在天井下洗脸。
缼月低低挂在长了新芽的枝头,皎洁的月色揉碎在水盆中,泛起银鳞般的光。贺兰慎摘了幞头和绛罗帕,露出一头扎手的青色发茬,初春之夜依旧凉寒,他却将脸埋入冷水中大力泼了几把,直到疲惫散尽方抬起头来甩了甩,水花如碎玉飞溅。
盆中水波荡漾,贺兰慎仰头呼出一口气,抬手了把湿漉漉的发茬。来长安一个多月,一直未曾再剃发,倒有些不习惯如今的样子。想了想,他折回房中取了剃刀,沾了水,坐在石阶上一点一点将新长出的发茬剃干净。
忽的门外一声极细的轻响,像是野猫踩过树枝。贺兰慎停下动作,抬眼望向门外,“原来,裴司使也有窥墙角的习惯。”
又一声细响,门外果然探出一颗笑吟吟的脑袋来。裴敏靠着门道:“整个净莲司都是我的,在自己家中,哪算得上‘窥墙角’?”
刀刃刮去发茬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贺兰慎眉间与下颌挂着晶莹的水珠,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干爽利落。裴敏也见过不少僧人,清一色的光头里,贺兰慎算是顶好看的一个。
“小和尚,你当初为何出家?”裴敏明知故问,想听听和情报簿上不一样的答案。
月色下,贺兰慎回答:“渡己。”
“那你为何又要接圣旨入仕,回到这曾经毁了贺兰氏的暗流中来?”
“渡人。”
一个“渡己”,一个“渡人”,颇有些少年凌云志。
裴敏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弯起的嘴唇带着些许自嘲,自语般道:“渡己容易渡人难,终有一天你会发现,除了你自己外谁也救不了。”
短暂的怅惘,她的眼睛又恢复了晶亮的色彩,笑着问他:“听闻你还未曾吃晚饭,庭院中他们在炸虫子,我来问你要不要也去吃一点?让那些飞蝗在你肚里度化……”
还未说完,贺兰慎已无情拒绝:“不必。”说罢,端着铜盆起身走了。
裴敏在他身后佯叹:“唉,小和尚好生绝情。”
过了四五日,裴敏去城外转了一圈,几乎每处都能看到捕蝗的吏民,虫灾情况好了许多。
回到净莲司正堂,她摘下帷帽搁在案几上,支棱起一腿歪坐着,问迎上来的朱雀道:“东郊那边,情况如何?”
朱雀留守长安掌控情报搜罗,不必参与灭蝗赈灾,汇报道:“贺兰慎将手下之人分为两拨,白天以密网围杀蝗虫,阻止其向别处迁徙扩散。夜里则用大火燎烧,如此交替,见效奇快,当地县令及户部度支皆对他交口称赞。”
裴敏撑着额头,哼道:“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他人影,原来是想了这法子,白天黑夜都守在那儿呢。”
应了那么大一个赌注,她还是这副春困秋乏夏打盹的模样,朱雀忍不住替她着急,询问道:“他们那边齐心协力,功绩卓然,我们净莲司是否也要改变策略,把挣钱之事暂缓一缓?”
毕竟卖蝗虫所挣的钱与赢了赌局想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人不应该植被蝇头小利迷惑。
可裴敏根本没听进去,只道:“继续卖,把生意闹得越大越好。”
正说着,门外来了人。
靳余垂头丧气地回来,后面跟着一脸盛怒的狄彪。
“怎么了小鱼儿,谁欺负你啦?”裴敏逗他。
“裴大人,有人和我们抢生意。”靳余小跑到裴敏面前,迫不及待道,“这几日长安诸多食肆、摊子都开始兜售油炸蝗虫,连城外的小镇也开始效仿,到咱们铺子里买的人越发稀少。因捕捉蝗虫售卖的人越来越多,价格也越压越低,如今只卖三文钱一勺啦!裴司使快想想办法!”
狄彪道:“要不爷爷挨个去掀了他们的摊位,看谁还敢和净莲司抢生意!”
裴敏细细听完,方笑得意味深长:“这是好事啊。”
“好事?”靳余眨眨眼,不太明白。
“个鸟的好事!”狄彪怒吼,“老子的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