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慎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接上话茬道:“他提到了‘殿下’和‘匡复大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裴敏颔首道:“不错,长安城中能够被称之为‘殿下’,又与匡复李唐皇室有关的人,可不多啊。”
废太子李贤已被流放巴州,成了丧家之犬,自顾尚且无暇,似乎也没精力再来长安搅弄风云;杞王李上金为宫人所出,势单力薄,常年奔赴在外,对武后敬怕有加,未曾听闻有反武之心;
那么接下来,便是与武后有着杀母之仇的许王李素节、近来势头正盛的太子李显及相王李轮。
君臣猜忌,母子反目,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当真是精彩至极,残忍至极。
“说起这事,我倒想起来了。”裴敏伸指点了点贺兰慎的眼尾的朱砂小痣,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若一直效忠李唐皇室,我俩的姻缘情分必定是不能顺遂的,两人之间总要一人妥协,方能是个办法。如今关起门来说,我拿你当知己,当同伴,亦是心上人,说句实话,李家这些个皇子们除了五子、六子这两位前太子素有贤名,可惜一个早死、一个流放,其他几个皆是畏缩庸碌之辈,难堪大任,必定斗不过天后。如今陛下久病,将来局势如何,一眼就能看到结果。”
这个问题一直是横亘在二人间的最大心病,贺兰慎很清楚,它并不是规避就能解决的。
放下粥碗,他仔细思忖良久,方道:“天子于我有再造之恩,只要他在一日,我不能负他。”
意料之中的回答。
天子如今病重,说得不好听些,兴许没几年可活,贺兰慎是想用这几年的忠义来换一个问心无愧。
“这样也好,你还年少,缓个几年也无妨。”裴敏散漫惯了,并不急于步入婚嫁的囹圄中,亦不愿强行改变贺兰慎的心志,徐徐道,“可天后并非大度之人,她可记仇得很呐!将来帝星摇落,她算起旧账来,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贺兰慎像是早有抉择般,认真道:“真有那一日,你不必护我,保全自己为先。即便到了最坏的那种局面,我的对手也不过是天后一人,而天后要面对的,却是全天下的口诛笔伐。”
“说得也是。你且放心,我这人最是贪生怕死,必定是要想方设法活到最后的。”说着,裴敏身子一歪,顺势靠在贺兰慎怀中,伸指挑起他的下颌道,“听着,贺兰真心!无论生死哀乐,碧落黄泉,你都要陪着我,知道不曾?”
贺兰慎垂眼看她,眉目宽阔,鼻梁挺直,淡色的唇微微扬起,说:“好。”
“君子一诺千金,你可记着了。”裴敏轻佻一笑,捏着贺兰慎的下巴凑近些许,眼睛狐狸似的半眯着,说,“空口无凭,得盖个章。”
说罢,她张嘴咬上贺兰慎的唇。
贺兰慎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反客为主迎了上去。
“嘶……你属狗的么贺兰慎!”裴敏低呼一声退开些许,指腹在唇上一点,果然摸到了一丝血色,登时冷笑道,“我给你盖章,不是让你给我盖!你这小和尚,是故意为之还是装不懂哪?”
“我看看。”贺兰慎歉疚地抚了抚她的唇,喉结滚动道,“我还不太会……这些,总是弄疼你。”
“贺兰大人过谦了,我看你倒‘会’得很。”裴敏一拳打在贺兰慎肩上,没什么力度,猫挠似的道,“想我闻风丧胆一介恶吏,竟然缕缕被政敌咬得毫无还嘴之力,真是气人!”
“抱歉,下回我会注意轻些。”话虽如此,可贺兰慎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裴敏很少见他笑,一笑煞是惊艳,集世间少年之美好于一身,如春风化雪。
“不许取笑。”裴敏色厉内荏,不老实地戳了戳他的嘴角。
贺兰慎握住她的指尖,并未收敛分毫,这会儿连眼低都晕开了温和内敛的笑意。
“我很开心。”他低低地说。
那种源于夙愿得偿的喜悦,是连他腕上紧紧缠绕的佛珠也禁锢不了的。
少年人真是直白得可爱,裴敏蓦地心软了,又是一拳轻轻砸在他肩上,好笑道:“小傻子,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遂,也不计较他咬破嘴唇的事了。
正想着,一阵叩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贺兰大人,裴司使在您这儿么?”是王止的声音。
老王老奸巨猾,看透一切,倒会寻人。裴敏给贺兰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供出’实情。
贺兰慎不习惯撒谎,避重就轻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