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二十八年后的黑石河镇杂草丛生,镇子的废墟之上植被覆盖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炮弹摧毁的水泥路破败不堪,各种变异的藤蔓在混凝土的缝隙中野蛮生长,安静得只能听到微弱的风声。
人只要站在这里就能被那种荒凉感、寂寞感侵蚀,但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爆炸的人,才能真正从这份静谧中感受到无尽的惊惧和无力。
山坡之上,余霆站在车顶棚上看着远方的绿色江道:“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这条江的水以前是黑色的。”
黎纵斜躺在引擎盖上,眺望江对岸的山林:“是山体塌陷垫高了河床,这里以后干脆改叫绿石河,以前你家在哪个方向?”
余霆指了一下废墟上植被最茂盛的地方:“大概是那边吧。”
“你妈妈家是走船的吧,难怪你水性好,小时候天天下河游泳?”黎纵抬头看他一眼。
风扬起了余霆的一角,他浅浅一笑:“恭喜啊,猜错了,我外公外婆就是跑船的,他最担心我长大了也去跑船,我妈也怕我溺水,他们从小不让我下水,我游泳是在鹰箭学的,逃命的时候学东西最快了。”
余霆指了一下那条在荒草下还隐约可见的路基:“那是我上学的路,我爸每天都会骑着他的二八大杠载我去学校,那时候路边的青枫树特别高,我怎么也够不到,我爸就会把我举起来去摘叶子。”
黎纵看着余霆,余霆看着远山,夕阳的红霞慢慢铺满天际,整个荒凉的小镇被洒满了奇迹一般的金色,江面涌动着金色的颗粒,也染红了余霆的面容。
黎纵问他:“你在想什么?”
余霆笑了笑:“我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有一天我生动漂亮,最爱的人都在身边,我看远山,远山悲悯。”
黎纵猛地坐起来,一脸紧张,
“我觉得那句话不对。”余霆补充,“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日落时俞枫死了,今天过后,那个被复仇诅咒的余霆也死了,活着的只有我。”
黎纵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余霆问他“见了天日,人就能活吗。”,当时他还义正词严、引经据典地反驳了余霆,现在想想,那大概是他辈子说的最无知、最可笑的一番话了。
如今真相浮出水面,凶手认罪伏法,黑暗滋生的罪孽已经消散,曾经一度寸草不生的无人区如今也已绿草如茵,也许是余霆总说自己孤身一人,黎纵潜意识仍以为他真的生来就孑然一身,可这一刻,当余霆含笑说出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这些耳熟能详的字眼时,他才清晰地认识到,余霆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伤痛才变成孑然一身的,而那些伤痛,永远都无法修补。
余霆听见黎纵叹气,笑笑问:“你又伤感什么?”
黎纵枕着手臂,看着天空的红云:“我在想如果当初在南朝明珠救你的人是我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少吃很多苦,我们也可以年少相伴,就不用走得这么辛苦了。”
这话很耳熟,余霆好像子哪儿听过,不过都不重要了,余霆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也不晚了。”
黎纵的眼神温柔得过分,余霆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黎纵这样的眼神只会出现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其他时候黎纵都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余霆忽然问。
黎纵闭着眼回忆了半晌:“不知道啊,我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调查你,具体什么时候……大概、可能、也许、应该、保不齐是在你不辞而别去沸水塘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