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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复数(第1页)

井梅从陈向荣家里出来,直奔地铁站,坐地铁去医院。立冬之后的天,黑得早,五点多钟,就“咚”地一下,沉下来,天就黑了。

井梅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路灯的光是昏黄的,让人群变得恍惚。也许是人群让井梅有一种窒息感,可是她还在勇敢地突围着,要不然呢?复数,她心里想到,人群是复数。我们都是复数。我们的生活也是复数,并重叠着和重复着。井梅几次想突围出去,变成单数,但那复数紧紧包裹着她,直到地铁站她都没变成单数。尽管置身在复数中,她还是感觉到早上出来的时候,衣服穿少了,应该穿那件棉袄的。短发多少长长了,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皮筋,手刚举起来要扎,就被别的单数给撞了一下,或者不是一个单数,是两个人,也是复数,她抓在手里的头发,又松开了。她想骂一句,但又不知道骂谁,骂复数吗?骂空气吗?头发该再剪短一些。

陈向荣在晚饭的时候,已经在她蒸的馒头上发现了一根她的头发,但他没说,只是拈下来,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悄悄揣在兜里。他的这个动作还是被井梅看到,心里惭愧了下。如果这让正在陈向荣对面吃饭的赵文华看到,那井梅一定又会被谩骂一顿,说不定又有什么恶毒的字眼从她嘴里蹦出来,落在井梅头上,身上,体无完肤,也说不定。井梅在心里默默感谢着陈向荣。赵文华吃得很慢,很慢。井梅都着急了,她还要赶往医院,去给病床上的父亲送饭。可是,赵文华不吃完的话,她不可能走。赵文华边吃边说,烧水了吗?我要洗个澡。在老年舞蹈班里出了一身臭汗,还有那些舞伴们,真是脏,那味儿,我都快吐了、真是不如广场舞。要不是老陈的身份,我索性去跳广场舞了。她说的老陈的身份是望城某厂的副厂长,但已经退下来。井梅不能理解,这已经退下来了,副厂长还算身份吗?老陈几次说过,我都退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哪还有什么身份呢?赵文华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厂长夫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尤其是“厂长夫人”几个字,语气很重,像是要把地板砸出个洞来似的。井梅去烧水,刷浴缸,然后把浴缸里的水放了一半,另一半要等赵文华进来,看她觉得水温如何。这么做,井梅也是为了节省时间。她透过门缝,看见赵文华还在细嚼慢咽着。倒是老陈先吃完了。赵文华嫌老陈吃得太快了,对肠胃不好。她甚至说是老陈厌恶她,才吃得快的。老陈不吭声,去了书房。老陈的身体之前中风过一次,恢复得很好,但走起路来,还是有点儿倾斜。井梅和他们说过自己的父亲住院的事情。老陈还好,但赵文华不这么认为,既然井梅做这份工作,就要准时准点,他们又不少她一分钱。如果当初知道赵文华这样,井梅也不会来他们家做这个保姆。倒是老陈的温和,让井梅决定做下去,而且老陈偶尔还会给她点儿小费,都是偷偷给的。老陈示意井梅,不能让赵文华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那可就惨了。老陈的右手在脖子底下划了一下,做了个自刎的动作。井梅笑,老陈也笑了。井梅轻声说,谢谢陈叔。一只手连忙把小费收起来,放到裤兜里。井梅的工资是老陈夫妇的儿子给的,每个月都定时打到卡里,四千五百。年节的时候,还会多给五百。老陈夫妇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在上海工作,无法回来照顾老两口。赵文华年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做,这老了,更不可能照顾中过风的老陈,他们就在家政公司,给找了保姆,就是井梅。刚来的时候,井梅就觉得赵文华这个老太太不一般,透着冷、硬,还有蛮横。不好伺候。没想到第一天,赵文华就开始找她小脚,在她刷过的马桶上发现一根头发,她站在卫生间门口,像个圆规似的,手里捏着那根头发说,这算怎么回事儿?你说这个月扣你一百块钱,你不屈吧。井梅连连说,不屈。还请阿姨高抬贵手。不是贵手,是千金之手。赵文华笑了,嘴还挺甜的,这次就算了。井梅心里哼了-声,说,老巫婆。看到老陈从书房露头,赵文华又说,还有你,老陈,以后撒尿的时候往马桶边站站,不行你就蹲着,别尿到马桶沿上,也给保姆增加工作量。老陈连忙点头赔笑,又缩回到书房去。赵文华说,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我有一次尿急闯进男厕所,看到墙上写着,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你老陈要讲文明,虽然退下来了,在家里更要文明。她在卫生间门口,滔滔不绝,近乎演讲了。井梅边听着,边蹲下来,擦着地板。这个圆规离开卫生间门口,把那根头发放到井梅手心里,像是她在井梅的手心里画的一个半圆似的。赵文华扭身走了。井梅把那根头发抖落到地上,连同抹布下的灰尘和一些垃圾碎末,一同用抹布卷起来。垃圾的碎末,还剩几个,她一个个用食指肚使劲按一下,粘起来,放到左手手心里,才站起来,扔到垃圾袋中。书房门开着,老陈的目光落在之前井梅跪在地上擦地的时候,紧绷的屁股上和裸露的脚踝上,她的脚跟闪着白色的光。在井梅去扔垃圾的时候,老陈坐在那里回味着什么似的。

井梅干活确实是一把好手,做饭也好吃。可能是遗传她母亲。这要不是之前工作的厂子黄了,她还真不会干这活儿。之前她可是厂里的化验员,是化验室一枝花,心气傲着呢。有时候,午饭都有男同事给打回来。要不是厂子黄了,她心气高,再加上离婚,儿子打架被关进了少管所,她可能不会去家政公司。离婚的时候,房子她没要,有房贷,她就搬回父亲家,可谓净身出户,毕竟离婚是她提出来的。母亲去世多年,父亲都是一个人住。之前有人给她介绍了家美容院,可那里面乱七八糟的,她看不惯,干了半个月,就辞了,工钱也没拿到。她差点儿打电话举报那家美容院,想想还是算了,都不容易。

陈向荣家是井梅的第一份家政工作。早七晚五。三餐。打扫卫生。给老陈洗澡。

儿子进少管所之后,井梅才和丈夫丁文森提出来离婚。也不为什么,她就觉得没意思,像个保姆似的,除了睡觉,再就是保姆,陪睡的保姆。虽然工作没了,但她在家里还是硬气。丈夫丁文森问,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井梅说,有人的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我山穷水尽,丢了工作的时候,和你提出离婚吧。就是没意思,不想和你过了。这个理由还不够吗?你非要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吗?丁文森盯着窗台上的一盆黑法师多肉植物。它已经叶片发软,需要浇水了。有几片叶子脱落在窗台上。他把落下的叶片捡起来,去厨房扔到垃圾袋内,接了一可乐瓶水,回来,往黑法师根部浇了水。一瓶净含量888毫升的瓶子,应该浇透了。瓶嘴不小心碰到一片叶子,给刮掉了。井梅说,丁文森,你给个话儿,是爷们就痛快点儿,别磨叽。丁文森说,儿子呢?井梅说,儿子明年就十八岁了。归你,我更放心,我会回来看他的。丁文森说,我们不征求儿子的意见了吗?井梅说,我的事情我做主。你们爷俩,让我更没意思。以前,在厂里我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回到家里呢?简直是老妈子。现在,我凤凰落草了,但我还是凤凰,不是鸡,不是。丁文森说,既然你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觉得还是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如果他想跟你呢?井梅说,那明天我们去少管所一起看他,并征求他意见可以吗?丁文森说,你连他出来都等不及了吗?他拿喷壶在黑法师叶子上喷了喷,水珠颤颤着,滑落。丁文森说,要去你去,儿子这样,我都觉得丢脸,再说,少管所里有我中学同学,我丢不起那个人。你去吧。井梅说,还不是你惯的,还有你妈。丁文森说,井梅,你说我怎么都可以,不要把我妈带上好吗?不就是离婚吗?离就是I。

丁文森是轧钢厂的一名门卫,四十八岁。一米六八。国字脸。四十岁那年,他夜班,几个偷盗钢铁的人,要从他这个五号门通过,被他拦住,没想到那几个人把丁文森堵在门房里,一通拳打脚踢,临了,把他绑在暖气管子上,嘴用臭袜子给堵上,还蒙上他的眼睛。等那几个人开着一辆卡车,进去装了一车废铁,出来的时候,从车上跳下来一个染着头发的黄毛,他从窗口往门房里扔了一千块钱,对里面喊着,就这点儿意思,买两条烟抽。如果你敢乱说话,下次就灭你口。好好合作,我们吃肉,你喝的汤也是肉汤。这次出手重了些,对不住了。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装着废钢铁的车开走了。早上接班的时候,他才被同事放下来,整个人几乎瘫了,要不是同事及时抱住他,他就趴到地上了。同事把他安排到椅子上躺下来,他只觉得肋骨和下面阵阵疼痛。报告了厂保卫科,他被送去医院。肋骨折了一根。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出院后,他感觉到下面有点儿不灵了,一定是那个地方被踢到了。一天晚上,丁文森要和井梅办事儿,就是不行。井梅对他还是温柔的,配合他几次,他才变成了男人。但这也成了他心里的一个障碍。如果井梅不配合的话,他就变成一个“软人”。丁文森试过吃药,但药劲儿太猛,井梅又受不了。这事儿,常常就猫一天狗一天的。丁文森出了那事儿后,在家休养一个月,厂里就让他上班,把他调到下面车间看仓库了。一晃,八年了。井梅厂子黄了的事情,他也知道,但他没说什么。毕竟,他还有一份工资,他父母退休,其中母亲的那份工资都给他,房贷也是母亲帮忙还。这样,他和井梅,还有儿子,一家三口的生活,也不是问题、他这么和井梅说过、井梅投吭声、没了工作的井梅,变得郁郁寡欢,牌气暴践,t文森去看仓库后,变得更加孤僻,下夜班回家看到井梅在家,几次想要她的身子,都被井梅拒绝了。有一天下夜班,儿子出去玩了,他在井梅洗澡的时候,冲进去。他得逞了。并梅大喊着,说你这是强暴,信不信我告称,可以把你送进去的。丁文森得逞后,笑了笑,简单洗了下,回屋睡觉。当然,这样的时候不多,像中彩票似的。他知道那股子激进是他把井梅想成了他工作的黑洞洞的仓库。

丁文森没想到,井梅在这个时候和他提出来离婚,而且是在儿子进到少管所后。丁文森有些想不通、但想通了又能咋样?井梅已经很坚决了。丁文森给黑法师喷完水,回来说,是不是因为我那方面啊!如果不能满足你,你…我不在意的。井梅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就是和你过够了。没意思了。你不要瞎猜了,浪费那个脑细胞儿。丁文森说,好吧,给你自由。你自由去吧。当年也是你说结婚,就结婚的,现在是你说离婚,好吧。

丁文森回屋睡觉,晚上夜班。他梦见大大圆圆的月亮,被火烧着了,而且在月亮中间,还烧出来一个大窟窿。

井梅还真去了少管所,见了儿子,他驯顺了很多。当井梅说起要和丁文森离婚的时候,儿子还是一怔,抬眼看了井梅一下。井梅问,离婚后,你想跟谁?我建议你跟你爸,我要回你姥爷家去住,那地方也小。儿子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无所谓。井梅说,那就是你同意了。儿子嗯了一声。从少管所出来,看着外面阳光普照的,井梅觉得自己从此解脱了。这种感觉,时常令她回忆。没想到自己又再次成了生活的奴隶,但她对离婚这件事儿,一点也不后悔。不。那天,丁文森白班,回来的时候,并梅还是炒了几个菜,给丁文森烫了壶酒,两人喝了点儿。井梅挑明了,说了儿子没意见。丁文森说,那我也没意见。丁文森吃完,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就回屋睡觉。井梅收拾完,洗了澡,进来了。丁文森愣住了,但他没吭声。井梅说,最后一次,也算补偿你这此年对我的宽容吧。丁文森又不太行,井梅抚摸着他。他又看到他工作的仓库,还想起那个关于月亮烧着的梦,他终于变成“硬人”。两人可谓和谐,但他一直觉得他都是在撞击着仓库里的黑暗,是的,撞击。他终于看到了光,瘫软在井梅身上,想说什么,但没说。井梅说,你不要以为我贱,我·

第二天,井梅就收拾东西走了,临出门说,哪天去把证办了。

丁文森下班回家的时候,家里冷冷清清的。他坐在客厅里抽烟,胡乱弄了口吃的,想给井梅打个电话,但他忍住没打。他知道,在儿子回来之前,这个家都将是空荡荡的,少了女人的气息。丁文森想不明白的是井梅到底为什么离婚?他仿佛再次感觉到自己在黑漆漆的仓库里,对着黑暗,像一个国王,是的,他是仓库里的国王,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他浑身无力地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井梅从地铁通道里出来的时候,渐渐地脱离那些复数,变成了单数,朝着医院方向走去。天飘着清雪了,瑟瑟的,冷,让她哆嗦了一下。她去医院门口的小吃部里买了一碗面条,兜里还有她从老陈家里拿出来的一小块酱牛肉。这个行为是否算作偷呢?她心里羞耻了下。她拎着面条往住院部走去。路上的雪,大了起来,打在她脸上,凉凉的,化了。医院院子里的树木在风雪中,发出呼呼的声音,像一群野兽,在昏暗的灯光中,奔跑着,随时要包围住她似的。井梅连忙闪进了住院部的门。里面的热空气,让她的脸痒痒的。她再次融人到复数中。有病人,也有病人家属。十几个人在等电梯。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喊着,天黑喽,天黑喽。月亮怎么还不出来,我要把它撕了,当烧饼吃。我要吃烧饼。推着老人的女人五十多岁,头发灰白,她安慰着老人说,一会儿到病房,月亮就出来了,你就撕着吃吧。电梯门开了,复数们裹着井梅进了电梯。

在老陈家,当赵文华调好水温,进人到浴缸里的时候,井梅才说,要不要我帮你洗?赵文华说,我还没老得不能动弹,我也不喜欢别人看着我洗澡。你可以下班了。她连忙出来,和书房里的老陈打了招呼,拿起帆布包,就走了。

井梅从电梯的复数中,再次变成了单数,来到父亲的病房。父亲虽然脑出血,但止住了,整个身体不太灵便,但说话还是有劲儿。他看到井梅进来,说,你是要把我饿死啊!井梅说,这不来了吗?我刚下班。父亲说,吃,吃,吃,我要吃饭,我饿,我饿。井梅说,马上。井梅闻到一股臭味儿,说,是不是拉了?父亲嗯了一声。井梅把尿不湿给换下来,又打水来,给擦洗了。井梅说,就不能给你多吃。父亲说,那你饿死我吧。井梅没说什么,把面条倒进一个碗里,把小块牛肉拿出来,撕成一丝丝的,放到碗里,喂着父亲吃起来。父亲说,这牛肉好吃,好吃。父亲问,最近咋没看到丁文森呢?他咋不来看我呢?这个兔崽子。井梅说,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离婚了。父亲说,啥?离婚。是他在外面扯淡了吗?井梅说,没。是我提出来的。父亲说,是你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吗?还是你给他戴绿帽子了?井梅说,去你的,你们男的咋都这样?不和你们过了,就觉得是女人给你们戴绿帽子了呢?父亲吞咽着食物,咀

嚼着,咽下去后,说,那咋井梅说,就是觉得没意思。父亲说,这生活过日子,哪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呢?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你看我,不也熬到现在,把你妈也熬走了,不还是……文森,人,还是不错。井梅说,这和人好不好,没关系。父亲说,我说不过你,等你把我也熬走了,你就有意思了。井梅说,那你怎么不死呢?父亲说,人啊,都嘴上说死了好,但到了这个岁数都不想死!井梅说,那就闭嘴,好好吃你的东西。父亲说,闭嘴怎么吃东西?井梅说,咋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父亲委屈地看着井梅,不再说话,默默地咀嚼着,可听见假牙摩擦的声音。吃完后,井梅去扔东西,看到邻病房里一个女人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她在门口站住了。只见那女人戴着口罩,在给一位老人擦洗身体。那肥胖臃肿的身体,能有半吨重似的。女人给男人翻身,翻了两次都没成功。井梅走进去帮着女人推了一把。女人看了看井梅,说,谢谢。这时候,女人目光一亮,嘴里喊着,井梅,咋是你呢?女人摘掉口罩,井梅喊着,瑶琴,是你啊!我就觉得你的身影那么熟悉,可你戴着口罩,我没敢喊你。你咋也……。瑶琴说,等我干完活,我们再说。病人沉重的身体发出呻吟声。瑶琴像哄小孩子似的,说,马上就好了,乖。井梅说,这么胖,真够你受的。瑶琴说,还不是钱给得多。瑶琴的手在男人肚子赘肉的裆部擦了下。瑶琴没在意,继续擦着,倒是井梅看到了,脸红了下。虽然说她在老陈家做保姆,有给老陈洗澡的活,除了擦背的时候喊她,更多是老陈自己慢慢完成。此刻,井梅知道自己也将要面对。她给父亲洗过澡,但那是父亲,老陈毕竞是外人。瑶琴最后给男人擦了擦脸说,乖,躺一会儿,给你吃饭。男人点了点头。他浑身的肉颤颤着,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瑶琴拉着井梅来到门口。瑶琴问,你咋也在这里?井梅说了父亲的事情,问,你这是………瑶琴说,还不是没办法。我家老王挣的钱也只够一家三口吃饭,可孩子补课,也要三千多。之前、有几只股票,还可以,可现在他妈的都折进去了。咋整,我只好出来。对了,你知道刘文亮跳楼了吗?井梅一愣。刘文亮可是化验室里的好男人。常常把家里的被单衣服什么的都拿到厂里来洗,晒干后,叠得板板正正的,下班再拿回去。这样的人咋跳楼了呢?井梅问。瑶琴说,还不是他老婆。井梅问,昨?瑶琴说,这不刘文亮没了工作,家里又是车贷,又是房贷,那天他老婆说了他几句,他就跳楼了。你也知道刘文亮看着娘们唧唧的,心思重着呢。井梅叹了口气说,都是被生活逼的。瑶琴从兜里拿出支烟,问井梅,抽吗?井梅说,你啥时候学会的?瑶琴说,也是最近。你呢?井梅说,我离婚了。现在,在一家做保姆。瑶琴哦了一声,问,咋离了呢?井梅说,没意思,就离了,不想有牵绊。瑶琴说,真的这么轻巧吗?井梅说,你以为呢?是不是以为我搞破鞋了,要不就是丁文森搞破鞋了,都不是,是我觉得没意思了。瑶琴叹息着说,你啊,井梅。你总是心气那么高,到头来呢?陈连燕你看见过吗?听说在地下商场给人卖衣服,和那个老板搞上了,好像还要结婚。井梅说,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啊!瑶琴说,你说陈连燕咋那么招男人呢?是不是有女人味儿?上一个男的好像也很有钱吧,他们住了三年,后来,分开了。听说她当年失踪的男人找到了,是被人杀了,尸体找到后,dNA确定是她丈夫,她接到骨灰后,晚上就倒河里了。这事儿,要是我,可做不出来。井梅没说什么。瑶琴说,你这样白天晚上的,要注意身体,身体垮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看这些病人,哪还是人了,就是一堆肉了。有肉的,这算不错了。很多都皮包骨头,连肉都没了。她说着,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胖男人。你说,这人,是什么啊?为了一

张嘴……人要是不吃饭该多好,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你看庙里的邢些神仙,就坐在那里,不吃不喝的。井梅也想不明白,人到底是什么。井梅说,邢天我想,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是生存的奴隶。最近,有刘彩霞的消息吗?瑶琴说,你没在群里吗?我们化验室,现在就刘彩霞条件最好了。她家老马卖了市区的房子,现在他们去农村,承包了个鱼塘,还开了个民宿,每天哗哗进钱。人啊,就是命。你看刘彩霞长得像个缸似的,可人家老马把她当成宝贝儿。瑶琴听见屋里的病人呻吟了。瑶琴说,我得进去了。其实,你家丁文森不错的,你不该…·瑶琴说完,就进去了。

井梅回到父亲病床前。

父亲说,你的手机响了。

井梅拿起电话,看是老陈打来的。都已经下班了,老陈打电话干什么呢?她想,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井梅到窗边打电话给老陈。她眼睛盯着窗外,下雪了。雪花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像是要进屋的暴徒似的。外面的世界,像一个梦境。她心里说,雪花也是复数。

老陈的电话通了。

井梅问,陈叔叔,有事吗?

老陈颤抖着说,小井哦,你赶快过来,我家赵文华洗澡摔了,趴在浴室内,叫呢。我弄不动她,你快过来。

井梅的心里咯噔一下,说,打120了吗?老陈说,就是打了120我也弄不动啊!你快过来。

井梅说,可我爸这边·我也脱不开身啊!

老陈说,那可咋整?我现在能联系到的,也就只有你啦!你听到了吗?赵文华在浴室里叫呢。

井梅在电话里听到赵文华的叫声,能想象得到她的痛苦,还有那张飞扬跋扈的脸。

老陈说,给你加钱,可以了吧?

井梅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爸也瘫在病床上。

老陈说,求求你!

井梅说,那我安排一下。要不,你再给你儿子儿媳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老陈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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