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负责看守的是龙武大将军陈元礼,李忱仅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从眼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李忱静坐在轮车上,眼睛漠视着殿内的烛火,“我们无法抉择自己的生,但却可以决定自己的死。”
说罢她又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哀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没过多久,佝偻着腰的老宦官从殿内迈出,叉手道:“上皇让大王进殿。”
苏荷轻轻拍了拍李忱的肩膀,旋即将之推入殿,但她并没有跟着一同入内,而是选择在门口等候。
“冯翁。”
苏荷回头唤了一句。
冯力听后湿红了眼眶,“在老奴失势的时候,也只有您和大王还如此呼喊。”
“在我和夫君眼里,您自始至终都是长辈。”
苏荷回道,“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冯力作为权宦,曾权倾朝野,无论宗室还是朝臣都上赶着巴结,以利相交,而今落寞,自然无人问津。
但是苏荷记得他的好,也知道他对李忱格外关照。
“老奴瞧见您第一眼时,就和看见小时候的十三大王一样欢喜。”
冯力擦着眼泪说道,“大家做了不少糊涂之事,唯独赐婚这件事,是最为正确的。”
“它挽留了大唐呀。”
殿内,李忱独自推着轮车,来到了年迈的父亲跟前,自马嵬驿之后,老皇帝整个人都衰老了不少,发须全白,张贵妃一死,他便再没了往日的精神。
如今又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到处处受限的京师,这让他更显沧桑与颓废。
没有新君的吩咐,那些旧臣都不敢来探望老皇帝,除了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大监与侍卫,此时的他,无疑是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忱静坐在轮车上不再向前,她看着龙榻上日渐衰老的父亲,一夕之间苍了老数十岁,心里纵然有百般怨恨,却再也无法狠心。
老皇帝半眯着老眼缓缓从榻上坐起,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父女两对视了许久。
“珺儿,你要相信,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母兄。”
也许是因自己的失势,想起了从前种种,以及崔氏在自己身旁,辅佐自己开创盛世的光彩,皇帝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你的母亲,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朕最敬重的人。”
“你长大了,亲眼见过皇权之下的斗争,你应该明白。”
老皇帝又道,“坐到这个位置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在长安,哦不,是洛阳,朕记得是开皇…开皇…”老皇帝回忆起了从前,或许是因为年老的缘故,说着说着,因为记忆衰减,他的话渐渐变得语无伦次,就像一个糊涂的老头,自顾自的低喃着,“我怎么会忘呢,我不会忘的…”
“阿爷。”
良久后,李忱从轮车上用力撑起,跪在父亲膝下缓缓喊道。
失去权力之后的众叛亲离,让老皇帝无比的心凉。
这一声叫唤,让老皇帝从自言自语中回过神来,当场落泪大哭,自马嵬驿一别,到如今与身为新君的李怏再相见,便再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呼喊了。
然而万般结果,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因所致,老皇帝老泪纵横,心中悔恨不已,“阿爷对不起你。”
“也对不起你母兄。”
李忱的跪,是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亲,抛去皇家的身份,而今的老皇帝,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七旬老头。
尽管如此,李忱也并没有就此原谅,有些错误,犯下后便再无法弥补,而李忱心中的创伤也同样。
叩拜后过了许久,李忱从地上缓缓爬起,老皇帝手中落了空,开始心慌了起来,“小珺,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李忱回到了轮车上,闭眼道:“兄长与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我也已经做不回李珺,你叫我,如何原谅你呢?”
老皇帝垂下手,他躬屈着腰背坐在龙榻上,目光呆滞,李忱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推着轮车转身离去。
“小珺。”
老皇帝抬头,“你能…”话语有些哽咽,“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吗?”
老皇帝起身看着李忱的背影说道,“就当是作为父亲,最后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