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是风卷过树林的沙沙声,庙里针落可闻,居云岫跪在蒲团上,战长林看不到她的脸,只听到她没有波澜的声音。
“刺杀赵霁那日你是何装扮,明夜便是何装扮,入城后,你先以副帅的身份私见江蕤,勒令他上交赵霁,再伺机出城,届时城外会有伏兵接应,与你联手歼灭叛军。如果江蕤已倒戈胡靖,或不愿听你差遣,你便见机行事,杀掉江蕤后,救赵霁……”
战长林哑声打断:“等会儿……”
居云岫抿唇。
战长林道:“如果白泉寺的火的确是江蕤所放,茂县也的确是他联合胡靖所夺,我自会处以军法,至于赵霁……”
他下颔发颤:“我为何要救他?”
居云岫道:“不救赵霁,我去不了洛阳。”
战长林冷然道:“你本就不该去洛阳。”
庙外风声不歇,战长林心绪涌动,眼眶一点点变潮:“你既已知当年我为何非走不可,就该知道赵霁娶你是何居心,当年若非他为虎傅翼,苍龙军不可能在雪岭全军覆没,肃王府不会在一夜间天崩地陷,你我也不可能……”
“你并无证据证明当年赵霁参与此事。”
“但他一定心知肚明!”
战长林斩钉截铁。
先皇驾崩那年,肃王府是怎么突然间坍倒塌陷的,不是没有人怀疑,只是不敢疑,不想疑。
一连三座王府被连根拔除,皇室宗族被抄了一户又一户,朝堂换血,所有跟肃王府相关的故友噤若寒蝉。
唯一能站在新朝上言笑自如的王府故人,是他赵霁。
他会不知道肃王府究竟是怎么没的吗?
他会不知道在他辅佐着晋王走入宣武门时,遥远的雪岭在发生什么吗?
他会不知道居云岫是如何失去父亲、失去兄长、失去自己的丈夫——那个一直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情敌的吗?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要娶居云岫,要做她的枕边人,要跟她共度一生。
战长林目眦欲裂,咬牙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去洛阳。”
他说完,转身便走,居云岫突然道:“起兵至今伤亡多少士卒,你算过吗?”
战长林一怔。
“两军交锋,又有多少效忠朝廷的大齐将士丧命于我们手上,你算过吗?”
庙外凛风盘旋,一片片落叶奔走在虚空里,战长林胸口一窒。
居云岫道:“二十万苍龙军因皇权斗争枉死他乡,父兄麾下二千旧部无家可归,如今为给他们报仇雪恨,就必须也要天下人流离失所吗?”
战长林断然道:“让天下人流离失所的不是你我,是他晋王!”
居云岫反问道:“可你我今日所为,又与昔日晋王有何分别?”
战长林目光森冷,腮帮紧咬。
居云岫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与哥哥用兵至此,虽然屡战屡胜,成功入主长安,却也无力再进军洛阳。赵霁为晋王拟定北伐大计,欲与叛军正式宣战,届时两军倾其所有,天下必然动荡不休。此一战,无论胜败,伤亡皆大齐士卒,受苦皆天下百姓,纵然你我报成大仇,苍龙军也未必会含笑九泉。”
战长林闭紧双眼。
“从弃都那日起,晋王便已元气大伤,我入洛阳后,会借赵霁之力再给他最后一击。若今日赵霁死,他日自会有下一个替晋王鞍前马后的赵霁,兵贵神速,更贵在知己知彼,这个道理,你懂的。”
战长林站在风中,痛声道:“你这是与虎谋皮。”
居云岫承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除此以外,你我别无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