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像共产性质,对吗?”吉利开玩笑地问道,他想活跃一下气氛。
这人很严肃地盯着他看,吉利想开个玩笑的企图注定是要失败的。
“我们的生活很清苦。我们不需要太多的东西。所有世俗的东西最终都是虚无缥缈的。”
这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抑郁感和自豪感,好像他知道他是在非人的条件下度过他一生中最好的年月,但同时他又觉得他所做的是正确的。
吉利不想催促他,但他又希望能挖出一些比较具体的东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听到一些特别令人吃惊的东西,没有听到一些能为他的世纪报道提供材料的东西。人们有权在公社里生活,把每一天都花在向上帝祈祷上。这不是什么头条新闻。“嗨,听着,我们这里住着一批嬉皮士。”作为报道的基础这样的东西是不够的。人们能偷看他们一下,也许会觉得这很有趣,但即使是这样,作为报道的基础这也是不够的。这一类东西以前最多也只能成为八卦新闻,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揭露性的报道。
“你们有孩子吗?”吉利最后问道,“如果你们教派的成员不遵守规则,你们会使用什么样的惩罚?”
“我们不用教派这个词,”这人很快纠正道,“我们是一个家庭。”
“那好吧,就叫家庭。叫什么名字都没有什么关系。”吉利说。
“有关系。”这人辩驳说,“因为我们真的是个家庭。白色家庭。”
吉利把家庭这个词记在笔记本里。不管怎样,名字总是有点儿意思的,特别是这个时刻,这个名字更有意思,因为他把这个词记在笔记本里,这表明他很尊重这个人说的话。这关系到信任还是不信任的问题。
“你们中间有人曾经谈到过特别的敌人吗?我指的不仅仅是灵魂上的敌人,而是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敌人。”吉利解释说。
为什么决定让他来调查这个教派?这里面肯定是有理由的。很明显,这里面有什么阴暗的、危险的秘密要让他去调查清楚。
这人偷偷地瞟了瞟四周,然后他靠近吉利,俯下身子轻声地说。“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在这个地球上……”这人开始说。
就在此时有人从他们的桌子旁走了过去。这人就像气球在他耳边破裂那样大吃一惊。吉利朝过路的人瞟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是去上厕所。她有褐色的短发,穿着无袖的黑色短衫。这样的女孩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再说,她看起来像个观光客,因此显然不用怕她能听懂他们之间的谈话,虽然她碰巧听见他们在说话。
尽管如此,信任的气氛被破坏了。这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了吉利无法驱除的恐惧感。吉利估计这人今天是不会再说下去了,他感到了这样的恐惧和惊慌,被采访者一下子就缩进了壳里。
“我们现在能否商定你会来参加录像采访?”吉利问道,“明天?”
这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犹豫了一会儿。
他妈的!吉利尽量不表现出失去耐心的样子。如果他现在过分施压,他很可能丧失一切。这人很可能就此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再回来了。这样吉利就要一无所得。
“12点,在这里,老地方。从这里我们转到摄影棚里去,在那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能看到摄像的。”
吉利说的口气很平静,但很严肃。他用这样的口气,因为他要表明他不是在提问,也不是在建议,他在实事求是地说话。他看到他说的话和他的口气对这人产生了使他平静下来的效果。这人点了点头。当然是慢慢地点头,但不管怎样,他还是点头了。吉利伸出了手。这人看着吉利的手,他看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握住了吉利的手。吉利尽量避免更多地惊动这只又干又粗的手。他们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这表明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
根据他们的协议,这个男子先走,吉利要等五分钟后再走。当吉利走进明亮的、热烘烘的阳光里时,他觉得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吉利真想在街道中间,在穿着夏装情绪饱满的人群中间,好好舒一口气。吉利已经完成了采访,他确信被采访者下次一定会有东西要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