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宽容的看我,“客人是外地来的吧,你不知道,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左右不过这几日,便要来攻打北平,这摊子,摆不得了哦。”
我一愣,李景隆大军逼近的消息,我严令不得外泄,不想百姓还是知道了,不过,我原以为城中这般平静是因为不知道大军来袭的结果,如今看来,倒未必是这么回事了。
我笑:“大军要来攻城,你还有闲心在这做生意,可真是好定力啊。”
那货郎摇头道:“我们小老百姓,饭总是要吃的。。。。。。其实早两个月我们就知道要打仗,我大哥在南方做生意,叫我们投奔他去,可我不想去,我在这里呆惯了,死也要死在这里才舒坦。”
我皱眉,“好死不如赖活,小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货郎摇头,指指南方,“别的地儿有什么好?多的是贪官污吏,还未必如北平,去年河北山东大旱,米卖到百两银子一石,穷哈哈儿买不起,饿死的,逃荒的不计其数,朝廷的赈灾银子,都进了那些无耻官儿的腰包,有几厘到百姓手里?只有我们北平,燕王爷杀了贪官,开了王府粮仓,北平没有饿死一个人!现在王爷被朝廷逼到这地步,我们虽是一文不值的小百姓,也不是没长良心这个东西,北平若是被攻破,跟他拼了就是,也算报了王爷的恩!”
我听他语气坚定,不由心中一动,面上却一片淡淡,“小哥,你这可是愚忠,千好万好,不抵自己的命要紧,他燕王和朝廷的权利之争,你们小老百姓,犯不着卖命吧。”
那货郎听我此话,怔了一怔,停住了一直拾掇不停货物的手,冷眼瞅了我半晌,忽地将手中东西重重一顿,用力过大,连摊子都颤了一颤。
“你说的是什么话?大丈夫立身处世,怎可忘恩负义?去年若不是燕王府一袋米,我老娘只怕就已饿死!我娘的命,我的命,北平百姓的命,都是王爷给的,我们拼了一条命,也不能放弃北平,你今天说的这话,换别人听了,最起码揍你个半死,念你幼稚无知,又是个外乡人。。。。。。你走吧,我就当没听见你说话!”
满脸怒色的说完还不解气,又眉毛倒竖的去夺我手中买下的面具瓷盘等物件,“我的东西不买给你了!银子还你,你走!”
他手伸过来,我还沉浸在他那番话给我带来的震惊里,我从未想到,沉迷权术的父亲,居然颇得民心,当初答应他守城,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如今看来,便为这赤诚百姓,也当好好努力,正想着,不妨这小子伸手就来夺,他携怒而来,手脚没个轻重,一把就抓住了我手腕,我一惊,立时清醒,下意识衣袖一挥,暗劲涌出,便要将他摔跌。
却见他触及我手腕,顿时一呆,而我此时暗力已至,若任由力道全数施加在一个瞬间失神的人身上,只怕他会受伤,我大为后悔,却已援救不及。
却见那少年货郎,一愣之下便觉劲风拂体,却没有惊慌,斜身一侧,沉肩卸劲,姿势极为轻灵的一转,便已卸去了我的暗劲,左步回旋,身影一闪,人已经好端端的站在了摊后方才的位置。
这一侧,一转,一旋,一闪,只在转念之间,快到周围行人,都未有所觉。
那少年货郎站定,与我面面相觑,惊讶之色浅浅浮现在他眼睛里,然而瞬间他的怒色又涌了上来,冷哼一声。
“一身好武艺,却没个好心肠!”
我怔了怔,哭笑不得,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回嘴,转身离开。
转过一个街角,我不回头,手在背后一招,一个精悍男子飞快的凑了上来,我以目示意那个货郎,淡淡道:“你去将那少年请来,就说点翠居,有客相侯。”
[正文:第七十五章 朝云信断知何处(四)]
点翠楼最内一间雅室,向来不对普通士卒商贾开放,只供燕王府中主子们专用,此时,明亮的日光透过蝉翼般的银红窗纱洒进来,映在雕花横梁上,垂下的玉色宫纱也带了几分艳色。
垂纱后,两架花草螺钿屏风,左右相对,卷草缠枝的古檀黑木,屏身上等白玉镂雕,花朵枝蔓精细奇巧,做工极其绮丽。屏风后桌几椅凳也颇为华贵,牡丹团刻椅皆搭着弹墨松花锦袱,一尊青铜纹狮螭耳的香炉,苏合香飘出袅袅淡烟,弥漫一室温香,我就着点翠居特意拨出的灵巧婢子的手上盘花铜盆,洗去令我不适的脸上易容之物,又取过婢子奉上的今秋江南新茶,懒懒饮了一口。
听得楼梯脚步声响,微微坐正了身体,护卫恭谨的声音随即响起:“启禀郡主,人带来了。”
我道:“进来吧。”
垂纱被掀起,引得梁上细小金铃轻响连绵,那少年一脸懵懂的进来,似被这满室华光所震撼,满目惊讶之色。
待得抬头见我,更是大大一呆。
瞪大眼睛道:“你不是那那那。。。。。。”竟结巴起来。
跟随进来的护卫连忙喝斥他:“大胆!这是燕王府的郡主,还不给郡主见礼!”
那少年“啊”了一声,竟呆在当地,我向护卫摆摆手,示意那少年坐,微笑道:“你倒好眼力,我已经洗去易容,你如何一眼便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