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口,附近晚上照例有黑车司机揽活,见到有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忙过来搭话:“打车吗?到客运站算你50!”
辛久摇摇头,额头上已经出了汗:“不用了,我去公交站。”
“公交站近,算你五块怎么样?”黑车司机说着就想去帮辛久拉箱子:“你这么多东西,我拉了你就没座位了,五块很划算的,你也少费力气。”
辛久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把自己的箱子拉回来了。辛久对司机笑了笑:“不用了,我慢慢走就行。我不赶时间。”
姜何给辛久打了好几个电话,微信电话也试过了,全都没人接。
小区附近没有地铁口,以辛久省钱的性格,又大概率不会选择打车;姜何用排除法,觉得辛久肯定去了某个公交站。
可难就难在,小区附近有两个公交站,距离都差不多,却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平常姜何很少坐公交,也不清楚哪个站停的车更多;只能边朝大门口跑边查地图,最终大步地朝西跑过去。
人行道铺着灰色的小块渗水地砖,被路的绿化树的树根顶得忽起忽伏,箱子没法四个轮子着地那样推着,只能用两个轮子拉在身后。
辛久的箱子又大又重,拉起来尤其费力;辛久本身还背着背包和行李袋,走到公交站的时候,t恤的领口和后背都已经被汗洇湿了一大片。
幸运的是,辛久刚到,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车站的长椅上休息一下,他等的那班车就到站停下了。前侧的门“哗啦”一下打开。
只是这辆车上人有点多,座位不剩下几个了。辛久怔了一下,把肩上的行李袋和背包放在了长椅上,自己也坐下,决定等下一班。
姜何觉得,自己在跑步机上应该从没调过这么高的速度。
夜里的暑热仍旧骇人,几分钟下来,姜何跑得后颈出了汗,却并没觉得累,只是不时被悠闲散步的人诧异地注视。
姜何全部选择忽略,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一刻不敢迟疑地朝公交车站跑。
车站附近的路灯不算亮,姜何在远处只能隐约看到站牌下面有人,有些行李和包。姜何不由地跑得更快,每一步迈得更远;大汗淋漓地跑到了站牌前,却完全不见辛久的身影。
姜何一秒都没迟疑,转身又原路跑回去,往另一个公交站的方向跑。他显然更着急了,这一段来回浪费了不少时间,只能祈祷辛久等的车没到。
姜何心焦得几欲流泪,额头的汗珠顺着面颊滑下来,刺剌地流进眼睛里。姜何记得返回的路,趁着这个时间又一遍一遍地给辛久拨电话。
另一边的公交站始终没有什么人来,就连负责这一片的环卫工大概也下班了。这一站的广告牌上又被贴上新的广告纸,辛久看到,把它撕了下来,叠起来捏在了自己手里。
辛久独占着整条长椅,靠着身后的广告牌休息。想到这是自己在南州市的最后一晚了,辛久忽然有些不舍,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南州市的空气。
看着面前宽阔平整的路、承载许多记忆的橙色路灯、永远被树根顶得鼓起来一块的人行道;辛久意识到,自己甚至不会像它们一样,给这个城市留下什么印记。
自己只是吹过就没的一阵风,到了就走的过客,现在又要去另一个地方没什么意义地当“过客”了。
辛久抬起头睁开眼,在整片亮着灯的高楼间,尝试寻找一片看得到星星的夜空。
“赵以温!”
坐在柜台后面的赵以温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到姜何几乎浑身湿透地从门口进来。
姜何边喘着粗气,边转着眼睛四处搜寻:“店里还有郁金香吗?我都要了!”
“啊,有!”赵以温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把插在花瓶里的郁金香一把全部抓了出来:“都要吗?”
“都要。”姜何看到柜台上放的半杯矿泉水,当即拿起来往自己嘴里倒。
“要帮你包一下吗?”赵以温问。
姜何鼓着腮帮子摇头,把柜台上放着的今天的报纸抽走一页:“我直接拿着走。”
姜何只是用报纸把还挂着水的花梗捏住,没有丝带,没有细绳,是辛久从前教过他的,最简单的包花方法的精简。
对不起,今天实在没时间了。
姜何推开店门就继续撒开步子跑,完全没听到身后赵以温在喊:“老板你拿的那张是广告页啊!”
姜何继续奔跑,大口地呼吸,急迫地从闷热的空气中大口汲取氧气。
姜何发现,自己虽然长到了三十多岁,但真的遇到困难时又仿佛和小时候一样。慌乱、茫然、无措……所有幼稚的表现都聚齐了。
只是不同的是,小时候,好像世界很简单,世界的规则也很简单,很容易看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长大之后却不容易了。
小时候做起事情总是那样直白、热烈、勇敢;对待自己的内心感受总是那样诚实。可随着年龄增长,重要的反而变成了得体、谦逊、喜怒不形于色。成年人要隐藏自己真正的欲望,仿佛真实的内心感受是那么见不得人、会引人耻笑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后,人便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无力;因此做事情时总是缩手缩脚,扭扭捏捏,一点没有儿时的信念和魄力。
姜何甚至想激进地说,长大成熟的过程,不过就是推翻儿时学到的美德的过程;是一层一层裹上“非我”的伪装的过程,一遍一遍扮演理想却虚幻的“自我”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