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绢松木屏风上,浓笔之下的仕女图,婀娜多姿,似要从屏风上款款而来。
屏风内,漆黑沉沉。屏风外,一张榆木雕花的五脚圆桌上,双管烛台,托着欲滴的烛花;圆桌边,两个人相对而坐,正举杯对饮。
推杯换盏,酒过数巡,桌上杯盘狼藉,莹瓷酒壶散落在绯红的氍毹之上,酒香四溢,弥漫闺阁。
“迎蓝,这酒是聚福楼的?”
“聚福楼?”迎蓝睨了一眼孟达,不屑道,“聚福楼酿的酒能有这般香郁?这桂花酒,可是王妃亲自酿的。”
“是么?”杯中清波荡漾,阵阵香甜灌入鼻中,孟达晃着酒杯,醉意渐浓,“这酒甘绵有余,只是醇厚不足;不过单就这份甘绵如醴泉,聚福楼的酒就逊了一筹。”
“王妃说了,等到来年再饮,甘醇香馥,大是不同,”迎蓝笑道,“王妃知道今晚我请大哥喝酒,特意让逐溪姐姐送来。”
话音未落,迎蓝又将孟达的酒杯斟满,孟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妃……王妃对你真好。”
见迎蓝扬起笑脸,泛起的红晕,显得娇态动人,孟达恍惚,直直傻笑,手臂一晃,杯中迎蓝刚斟满的酒洒了一桌。
“那是王妃人好,只是……”原本的笑容,瞬间敛去,撅着嘴道,“只是王爷不好……”
“迎蓝……不可乱说,”孟达手摆个不停,示意迎蓝不要乱说,本想站起,只是脚下有风,身体尚未站直,又坐了下去,“王爷……哪里不好?”
“王爷就是不好,”迎蓝不理孟达的手势,一边为孟达斟酒,一边不服道,“王爷病成这样,王妃可怎么办?”
听到迎蓝说的是王爷患病之事,孟达豁然笑道,“傻丫头…过两天……药就会送来……放心……王爷不会有事。”。
“是么?”四溢的桂花香,阵阵飘入迎蓝的口鼻,渗入心脉,迎蓝渐渐有了醉意,“若真是这样,那就好,只是,王爷怎会患有顽疾?”
“这个……这个不能说……”孟达双眼朦胧,看着杯中的酒,晃出层层清光。
“大哥,难道对迎蓝都不能说么?”
迎蓝哀求的神色,显得楚楚可怜,孟达心神震荡,“也是……我们……是自家人……跟你说……无妨……”
“王爷……”孟达亢奋的神情,陡然消失,晃着的脑袋,似摇摇欲坠,目光愤恨,狠狠将酒杯拍在桌面,杯中酒水四溅, “太后……都是太后……这个毒妇……害的王爷……年年……如此……”
迎蓝见孟达手背青筋爆出,目中怒火中烧,心中一惊,知他心里难受,微有不忍,“来,大哥,我们喝酒,不提那个老太婆。”随即为孟达斟满酒杯。
“好……不提……”抛开那个老太婆,孟达的情绪顿时平复。
两人举杯豪饮,一杯接着一杯。
烛花层层堆落,只剩半烛闪耀,淡洒桌面,拉长了两个身影,背影如弓。两人酩酊大醉,伏案而眠。
轻微的叹息从屏风后传来,深沉的屏风后,漆黑如墨,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微有光泽,却也黯淡许多。
“正如你所说,果然是太后。”逐溪道。
“我一直在想孟达口中的太是什么意思,是指谁?我原以为是太子,可高演患病多年,如此推算,太子当时还年幼,不足以谋害高演,更何况以我对太子了解,太子不是城府深沉之人,”玉清道,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不见悲喜,步履沉重,“可是太后是如何谋害高演,以至于他年年发病?”
“迎蓝这丫头,让她问什么,就问什么,”逐溪颇有埋怨,“方才孟达说,两天后药会送到,却没说从哪里送来,由谁送来?本以为迎蓝会接着话题问下去,谁知道这丫头多一句都不知道问。”
逐溪扶起迎蓝,将她放入床榻。回身时,见玉清坐在桌边,背影袅娜,却也萧肃,良久,才听玉清开口,绵绵声音渐渐清晰。
“去通知元仲廉,前来领人。”
“如此,他们不就知道了么?”逐溪不解问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玉清淡道,“我还要知道这药从何处来,由谁送来?”
月华之下,雪光粼粼,若非更漏声声,焉知不是白日。
梨树上,积雪未融,树枝上滴落的水珠,随着深夜温度骤降,已然结成冰凌。梨树下,玉清一身紫貂,形影相吊,寒风掠过,吹起碎雪飘舞,簌簌的潜入脖颈,刺骨的寒冷。
绕过寒塘,穿过回廊,连枝苑外,曲径幽深。
两天,还有两天,可两天竟如两年漫长……
廊檐下,灯火通明,沉重的脚步止于寝居之外。抬眸处,一个绰约的身姿映在碧纱上——最终,她让依依留下,伺候王爷。
折道离去,穿过庭院,沿着回廊,渐行渐远,直到遇到一个院门,才停住脚步。
尚药司内,烛光下,闾丘策正翻着医书,看的入神,浑然不知王妃已经进来。
玉清一手拿起捣药舂,一手拿起药臼,坐在一旁,静静的捣起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