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面色僵住,长辈两个字一直是他的忌讳,狠咬牙根,袍袖里的拳头青筋毕露。目光移向玉清,见玉清半垂头,淡然如常,似对宇文护的话置若罔闻,心中蓦然失落。
太后目光环顾众人后,回落在宇文直的脸上,岔开话题,“宪儿,最近都忙些什么?也不见你进宫给哀家请安。”
宇文直慵懒的斜着身子,吃着葡萄,漫不经心道,“看书呢?”
“哦,我儿何时变得这么用功了?”太后双目含笑,甚是诧异。
“也没什么,前些日子皇上让儿臣多学学治国安邦之道,儿臣思来想去,只有重用贤臣,见贤思齐,除去奸佞,才能使天下太平,苍生安宁。”
“我儿说的有理,”太后点头,目光不露痕迹的扫过宇文护,“看来,这些日子你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说说看,古往今来,你都知道了哪些贤臣?”
“不知道,”宇文直说的理所当然,依旧剥着葡萄,“汉人的书太多,儿臣看不过来。”
一句话说的众人摇头叹笑,玉清心中暗笑,难怪他的字写的如此惊世骇俗。
李幼蓉忍不住问道,“那你说看书都看了什么?”
“哦,”听皇后这么问,宇文直来了精神,“臣弟知道了庆父、赵高、梁冀、董卓,还有……”
“等一下,”李幼蓉顿了顿,疑惑的看着他,“这些可都是奸臣,你方才不是说见贤思齐么?”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臣弟先要了解奸臣是什么样的,才能加以防范,倘若遇到这种人,臣弟也能有应对之策。”宇文直的目光如锥般的射向宇文护,不加掩饰,毫不示弱。
宇文直的声音落下,再无声音响起,殿内安静的诡异。众人盯着自己的羽觞,余光却不由人的飘向宇文护。宇文邕和玉清倒是神态如常。宇文直端起羽觞,敬向宇文邕,复又转身向玉清敬去。三人举杯饮下,不置一言,目光交视中,所有言语都似已心领神会。
宇文护双目狠戾噬血,凶光毕现,盯向宇文直,牙根错错直响。
“今日家宴,不说这些,”宇文邕目光掠向宇文护,打圆场,“三哥,最近可有伯母的消息。”
“没有,”无端提起家母,宇文护流露出警惕之色。高湛只跟他说过母亲安在,不说其他,“又过了这么些年,都不知道她老人家可安好,是否在还活着,每每想到这些,心中悲痛不已。”
宇文邕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玉清,见玉清双目微阖,对着宇文护说道,“朕近日截下一封书信,上面落款是伯母的名字。朕未见过伯母的字,也不知道真假,你自己看看,是否是真的?”
宇文邕取出书信,让太监何泉递给了宇文护。
宇文护拆开信函,双手颤抖,字字细读,渐渐读出声来,“天地隔塞,子母异所,近三十载,存亡断绝,肝肠之痛,不能自胜。想汝悲思之怀,复何可处。吾自念十九入汝家,今已六十矣。既逢丧乱,备尝艰阻。恒冀汝等长成,得见一日安乐。何期罪衅深重,存没分离。吾凡生汝辈三男三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
玉清早已看过此信,下面一段说的阎姬曾携子逃难的事,还有宇文护小时候念书时,伙同同学四人,想谋害老师,被阎姬痛打的事。
“禽兽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与汝分离。今复何福,还望见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苏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六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汝何用为?于吾何益?……”宇文护数度哽咽,眼角犹见泪光。
玉清微微蹙眉,这封信应是高湛登基前就写好了,高湛定是答应阎姬,放她回周国,阎姬信以为真,才道“今复何福,还望见汝。”
“三哥,三哥,”宇文邕唤道,“可真是伯母家书?”
宇文护点头,难掩悲痛,面向太后,“天下大乱,遭遇灾祸,微臣与家母分别已有三十年。为人子者,从小即知母亲养育之大恩,谁像微臣这般不孝,竟将家母陷于网罗之中。如今微臣封公封侯,家母却沦为奴婢,热不见母热,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茫茫如置天地之外,无处寻觅音讯……”
☆、见家母萨保解佩剑 听酒诰玉清诛仇人(中)
“当年的事情,哀家也记得,前往齐国的人中还有你们的四姑……这一晃,竟三十余年了,你们的四姑也已不在人世。”太后流下泪水,唏嘘不已。
“谢皇上,”宇文护手捧信函,如获至宝,俯首拜谢,“皇上可否告知微臣,信函从何处获得?”
“不过是机缘巧合,来龙去脉也已不重要,”宇文邕含糊过去,“重要的是,朕今日带来了一个人,你须仔细瞧瞧,是否认得此人?”
宇文邕不等宇文护回话,令何泉去将人带至殿内。
在侍卫的搀扶下,一老妇人步履蹒跚的进入殿内。颤颤巍巍,站立不稳。满头银丝,皱纹深刻如川,双目凹陷,已无光泽,行将就木一般。
宇文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来到妇人面前,泪水纵横,“娘……”
阎姬斑驳的双手抚向宇文护的额头,“是萨保么?是我儿萨保么?”
“是孩儿,是孩儿,”宇文护双手揽住阎姬的腰,泪水如注,“儿子不孝……”
亲人久别重逢,免不了抱头痛哭一场。良久之后,宇文护将阎姬扶至身旁坐下,亲自为她置樽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