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洋在刘柳镇算是穷乡僻壤,可人不坏,大多奔着过自己本已穷苦的日子,没有多少精力关心政治,不吃人整人那一套。下放来的“黑五类”,虽然日子苦些,可精神上并未受到大的冲击,只在全公社要求统一开展大批判时,被纠上台走走过场。在这一点上,也算因祸得福,翟老师一家非但没有受到迫害,反而被乡亲们有意无意地保护起来。
邵勇随手拿起第二封信。邵勇未拆信笺,已猜到这封信是倩兮写给自己的,抽出信瓤,展平信纸,字迹清秀俊逸。
邵勇哥:
你好!接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南大洋了。
我虽生在襄平城,却长在南大洋,南大洋是我的第二故乡。尽管南大洋自然条件恶劣,乡亲们生活不富裕,但乡亲们勤劳、善良,给了我们一家无微不至的呵护,也给了我充满欢乐的童年。
父亲在南大洋教了六年书,有不少学生,可你是父亲最赏识的,他常常教育我要以你为榜样。
像你一样刻苦学习。记得邵伯患病期间,你还在读初中,可你一边上学,一边侍弄园田地,并没有因为要劳动而辍学,也没有因为要上学而停止劳动。
像你一样坚强刚毅。邵伯病逝后,大妈悲伤过度,患了眼病,家里家外的事,都要你担起来。十五岁,你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像你一样勇敢善良。平日谁有事找到你跟前,你都乐于帮助他们;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你都主动上前去维护。这次我们被洪水围困,没有你的及时救助,我们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对你的感激是真诚的!如果不是爸爸、妈妈非要带我离开,我是不想走的,哪怕一辈子生活在南大洋,哪怕一直受苦,但想能和你在一起,便不觉得日子有多苦。可爸爸妈妈说,国家会改变,社会会发展,人要向前奔。虽然我年龄小,今天说出的话,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但我的心向你保证,我对你的这份情谊,始终不会改变,永远!永远!
在我离开南大洋的时候,我的心空了,因为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如果我不离开南大洋,我是知道的。这是我一直反对爸爸妈妈离开南大洋回城里生活的主要原因。回到城里,爸爸准备让我到市一中读书,读完书我就十九岁了,该算个大人了,那时我就再回咱南大洋来,哪怕爸妈反对,我也要回来,因为我已经成年了,能够自己做自己的主。邵勇哥,你可要等着我啊!
离别时,给你提点建议:你现在是队长了,以后还可能当大队长,说话别总“俺、俺”的,与乡亲们在一起,说“俺”确实亲切,可显得土气。你是读过中学的人,还是讲普通话好些。这个不难改的,一定要改呀!
记着,今日的分别,只为了明天更好的相遇!
此致
敬礼
倩兮
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六日
邵勇坐在炕沿上,面容像石头一样冷峻,可他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就如同翻滚着涛起涛落的大河,信纸上浮现出倩兮的影子,活泼灵巧地在河滩上跳跃,就像河边一朵美丽的浪花,咯咯地欢叫着……
邵勇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痛,虽然说不出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但他分明感觉到心上的一根弦断了。整个人就像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南大洋的风里,飘过旷野,飘过河滨,飘过浩瀚的南大洋……他忽然有了一种想法,并因此不再恼恨自己风筝般的命运。他庆幸自己是只凭着风就能飞上天的风筝,而不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邵勇轻轻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充满了怪异的想法。如果自己是只鸟多好,即使不能在城里垒巢,也可以每天飞到城里去,看一看自己想见的人。邵勇落寞的神情,都看在邵大妈的眼里。虽然他没有看信,倒也猜出了大概。可当妈的又能怎样?只能看破不说破。哪怕横在面前的是一条河,也希望儿子坚强起趟过去。邵大妈放下针线,
邵勇一宿也没睡好,天不亮便爬起来,简单吃了些野菜糊糊,就到队上组织社员掰青苞米、摘青毛豆。大队长邵普也早早过来,并带来了全大队唯一辆胶皮轮东风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