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些什么?从昨晚起,我就觉得城里有不小的动静,而且决非一般的事情。今晨人马喧哗,很是吵闹……”
她压低了声音,“不会是大人发起事变了吧?”
听德姬这么说,太郎左半是反感半是嘲讽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么说,少夫人对这件事是一无所知了?”
“这么说,肯定是发生大事了。真让人着急,太郎左,赶快告诉我!”
“这个……不能讲。”太郎左故意绷着脸,卖起关子来,“在下一直以为,发生在少主身上的事情,少夫人定会第一个知道。”
“不,不知道。少主什么也没说呀。真急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太郎左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又歪着脑袋瞅着德姬。德姬狼狈不堪,她那着急的神态里丝毫看不到一点伪装。莫非她真的不知?
“居然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少夫人,少主昨天已经被流放出冈崎,变为浪人了。”
“啊?少主被流放?”
“是,先幽禁在大滨,不久就要他切腹自杀。所以,为了防止骚乱,从昨天晚上起,所有的人马都参与城里警备。太郎左因此都得出动,来负责少夫人和其他家眷的安全。”
“太郎左!少主到底是……为何被流放……”
“据说被怀疑伙同筑山夫人做武田的内应,不知什么人把此事详细报告到安土那边去了,安土的右府大人大怒,下令要赐死少主。”
太郎左不知不觉把郁闷全都发泄了出来,然后,不怀好意地偷看德姬有什么反应。
德姬的嘴唇顿时变得像纸一样煞白。“父亲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是,托人捎来的信。就是自己的心头肉,也决不饶恕……这是主公的意思。家中所有人都恋恋不舍,悲痛欲绝。主公特意从滨松带来了人马,严令防止骚乱,大家都含泪守在城里。”石川太郎左说着说着,竟然痛恨起少夫人来,他真想把天下最恶毒的语言都抛向她,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只得勉强压下怒火——我现在是领命来保护少夫人安全的…
尽管如此,太郎左仍然用简慢的语气跟德姬说话。“昨天晚上,少主打扮成农民的模样,悄悄从大滨溜了回来……”他终于忍不住,把从神原小平太那里听来的、关于信康如何悲惨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少主谋反,这实难让人相信。别的事情少主不敢争辩,唯独这一件,一定要让主公说句公道话,让主公相信他的清白。可是,主公依然拒绝了少主,连门都没让进。这些都是从小平太那里听来的。”
这时候,德姬已经听不见太郎左在讲些什么了,满腔的感情如波涛汹涌,甚至连她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都顾不上思虑了。她顾不上太郎左,转过身来,一路狂奔跑回房间。
“菊乃……菊乃,你在哪里?”
“少夫人,我在这里呀,菊乃在这里。”
“快把她们给我叫来,立刻叫到这里来。”
“叫谁来呀,少夫人?”
“这还用说,两个女儿!”
菊乃睁大了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慌慌张张地离去,不一会儿,把还拿着球玩的两个女孩子拉了过来。“小姐们来了。”
此时的德姬已经六神无主,目光呆滞。她应了一声,这才把目光移过来。“菊乃,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那么小姐们怎么办?”“
“让她们待在那里吧。”听到母亲的声音低沉沙哑,两个女儿都吓懵了,坐在那里不敢动弹。
“过来,孩子们。”
“是,到底怎么了,母亲?”
“出大事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你们的父亲,被流放为浪人了……唉,你们不会明白。你们父亲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到底如何是好……你们还不明白,是没法和你们商量商量的。”
两个女儿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母亲,可以玩球吗?”
“不能!”德姬条件反射似的回答,盯着两个女儿发愣。屋外的天空依然阴沉,雨不像要变小,阴气笼罩四周。
并排而坐的两个女儿,长相和信康出奇地相似。这是从德姬九岁起,就与她共同生活的夫君的孩子。夫妇之间虽然时有龃龉,有时甚至争得不可开交,可是这些,都和她恨铁不成钢的急躁大有关系。
人人都如此,就像人们不会感谢自己的手和脚一样,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当它毋庸置疑地存在时,人们往往会对它牢骚满腹,或动辄怨天尤人。
而现在,这种存在已经离德姬而去,对于德姬来说,就仿佛是手脚被砍断一样,狼狈不堪。现在回想起来,从九岁到二十一岁的这十二年,可说是德姬的一生,信康已经成了她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孩子……”德姬又喊了一声,“即使只为了你们,也不能就这样放弃。他可是你们唯一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