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绝望渐渐淡去,年富沉沉点头,说得没错,有这桩砝码在手,怎么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西面极远处,稀稀落落的逃兵身影映入年斌眼帘,他紧握的拳头还在微微发抖,既是为自己的胜利惊喜,又在懊恼年富的逃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身侧鬓发苍白的老者正是大燕国“平章军国重事”左未生,看着满地尸骸和已染成猩红的湖畔,他也忍不住怆然泪下,这都是大燕子民啊……当然,儿子左志彦亡于年富之手,更让他痛彻心肺。
“左相,二哥必踞吉林城,我们……”
年斌的问询打断了左未生的哀思,他缓缓摇头。
“年富已无立业之资,不足为患,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求得圣道的认可。”
年斌下意识地看看正在打扫战场的部下,带着三分期待地道:“咱们既然能跟北洋公司搭上线,雇来这些朝鲜日本佣兵,甚至还有英华镖局的人,这怕已是圣道的认可了吧?”
左未生没说话,这也是他的期待,而期待之下,则是浓浓的忧惧。大燕本就是个笑话,年羹尧没能把这笑话讲正经就去了,现在这一场内斗,大燕更沦落到大笑话的地步,未来到底会往何处去,他根本就看不清了。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左未生等恪守华夏道统的志士们的容身之地?
盛京,奉天宫殿,清宁宫里,茹喜的尖厉之声回荡在这座比坤宁宫小了不少的殿堂里,“我们满人,难道除了大清,就再无容身之国吗!?”
在场数十满臣不迭叩拜,连声应着不敢,可不少人显然语不由衷,听上去就是一片有气无力。
“大清已经亡了!我们满人,不能抱着大清一起沉下去!只要能存族,就是保住了青山,未来怎样,谁能说得定?这般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尔等为何还在瓜噪!?”
近月赶路,茹喜清减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嘴唇也显得格外直薄,加上这话的语气,整个人就如刀尖一般,凌厉得让人不敢直面。
“哀家苦心经营,咱们满人才妥妥退了回来,谁敢妄动,乱了哀家谋算,就是存着害满人一族的心思!”
茹喜一边训斥着,一边盯住了以鄂尔泰、那苏图为首的盛京原班人马,以及所谓“满州五虎将”里的兆惠、高晋两人。此时班第还在锦州驻防,阿桂在主持辽阳防务和朝鲜事务,哈达哈则率兵扑向吉林城。
鄂尔泰、那苏图、满州五虎将,这些人是功臣,顶住了年羹尧的两面夹攻,还重制朝鲜,震慑英华红衣不敢轻进,让满人能够安然回了老家。
但这些人又正有成为害群之马的迹象,痛打了年羹尧和朝鲜兵,就以为天下无敌了。她刚到盛京,屁股还没坐热,留守盛京的武卫军将领们就鼓噪大清未亡,满人还有一拼之力,叫嚣尽快跟辽东红衣决战,把圣道打服。
打服圣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大清去国,举族献诚,求得满人族存,这是她茹喜定下的方针,这些军将竟敢公开反对她,这可不是光靠一腔热血能办得到的,背后肯定有人。
到底只是那什么满州五虎将冲动所为,还是鄂尔泰在指使?甚至是鄂尔泰勾结着谁?
茹喜的尖利呵斥中还带着一丝惧意,到底又是谁藏在后面,要对她不利!?
“太后,清查人户,重编八旗,这等事务该得尽快着手才是……”
茹喜正紧张地思索着,鄂尔泰再度老调重弹,自他迎接各路满人入盛京开始,就一再要求重编八旗,清理人户,理由是整顿人心,清理异己之徒。
就现实而言,这项措施是非常必要的,先不说这些年满蒙汉八旗已经彻底打乱,各旗各佐领残缺不堪,就说钮钴禄氏、富察氏等不少满人贵胄,以及相当一部分旗人都留在了关内,要防止这些人化身“满奸”,被英华推着再祸害关外满人,就必须重新编旗理户。
可问题是,这么一来,满人就又两分了,在留守盛京的满人眼里,最后退出来的满人就成了不可靠的对象,而鄂尔泰先跳出来说这事,怕也是存着只手握住事权的用心。
鄂尔泰已手握重兵,再身挑“鉴别”满人是不是可靠的大权,不仅宗室王公纷纷侧目,其他满人大姓,以及蒙古汉军八旗各部,都觉如芒在背。
“哀家说了,此事干系重大,待局势稍缓再行!”
茹喜恼了,她对鄂尔泰还是有相当信任的,不是此人在盛京危难时主动出面,压制了作乱汉人,再一手组起武卫军,满人的后路早就绝了。跟鄂尔泰说话,她罕有地存着三分客气。
鄂尔泰却没领情,咬牙道:“若不尽快着手,怕局势再难得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