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小鸟叔叔抬头往上看了看。那里既没有药品公司的挂件,也没有小鸟胸针的身影,只剩下大片大片黑漆漆的天花板。
“胃不好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吃甜的了。但要是没食欲头晕的话,吃点糖还是不错的。怎么样,要不要买一支去?”
波波还在原来的地方。从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开始,它们就一直待在一模一样的广口玻璃瓶中,一层一层地堆积在一起。哥哥不来青空药店以后,还有没有其他客人来买呢?玻璃瓶盖子上的锈迹更严重了,看来很久没有打开过。说来也是,小鸟叔叔从没见过哥哥以外的人舔过这种糖。波波一直都只是为哥哥存在的波波。
小鸟们因为过于漫长的等待都无精打采,翅膀低垂,嘴巴灰暗,眸子也很浑浊。既不能沉睡在地层深处,也无法休憩在谁的胸前,它们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算了吧。”
小鸟叔叔慌忙抓起胃药,从波波上挪开视线。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哥哥就会躺在床上,不吃任何多余的东西,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就那么一直安静地待着。他从未倾诉自己的痛楚,也从未因郁闷而随便发火,更从未说过一句任性的话。有时候,小鸟叔叔甚至忍不住猜测,波波语中是不是没有“痛”“没劲”“难受”“不舒服”这些词。
哥哥蜷缩在毯子里,只有脸露在外面。他有时会闭上眼睛,有时会凝视屋顶,眸子因为发烧更显湿润。小鸟叔叔把手伸进毯子里,摩挲着他的胸口,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让他更舒服一些。
“等下我去削个苹果,一会儿你还得吃药。”
“小鸟的苹果……”
“早上已经给它们换过新的了。”
“斑鸠……”
“很好的,一直在吃白头翁掉下来的碎屑。等下我在鸟食台上撒点牛油和花生。”
“嗯。”
“那个鸟食台真不错。”
“褐头山雀会来,大山雀也会来。”
“真期待。”
“爸爸也会高兴的,他的书斋能够帮上小鸟们。”
“是啊。”
哥哥的房间里,东西少得可怜,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几本鸟类相关的书,少量挂在衣橱里的衣物,插在空罐子里的裁纸刀,小鸟的照片,小鸟叔叔修学旅行时买回来的玻璃镇纸,录有鸟叫声的磁带,白色篮子。视线所及,只有这些。而这些,对哥哥来说也就足够了。
哥哥的胸口很温暖,肋骨凸出,触手却只有暖意,没半点坚硬。摩挲着他的胸口,小鸟叔叔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哥哥的身体正在逐渐缩小。越摩挲越缩小,那一直继续下去的话,哥哥是不是就能变成小鸟被捧在手心呢?最适合哥哥的词——“静止”增加了密度,变得透明,成为结晶,然后,在他的手掌下,结晶变成小鸟的形状。
“今晚吃了药,明早肯定就会好多了。”
“嗯。”
“等你好了,周六就能一起去鸟舍了。”
“嗯。”
哥哥悄无声息地睡着了。他温柔地收起翅膀,十分安详。
天气很冷,院子里立满地冰花,白头翁吃剩下的苹果几乎冻住。就在那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哥哥五十二年的生命迎来了终结。
早上小鸟叔叔出门时,哥哥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说更精神些,愉快地踩着地冰花走来走去,打扫了鸟食台。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和平时一样,两人在大门前告了别。因为哥哥害怕任何变化,所以小鸟叔叔的行为动作总是严格遵照既有习惯,那天早上也是。
但不知为什么,下班前当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时,他还是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一时犹豫着不敢去接电话。
“哥哥一定出了什么事。”
只有他自己在办公室,小鸟叔叔忍不住说出了声。一瞬间,似乎一切都明了了。所谓“什么事”,就是无法挽回的事;今早的“路上小心”,是哥哥的最后一句话;当他拿起话筒时,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自己。所有这些,随着电话铃声清清楚楚传了过来。毫无理由,总之,他就是明白了,就像只有他能理解波波语一样。而他的预感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