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不知道多少天没睡过安稳觉了。文天祥接过钢管,细细的抚摸,丝丝缕缕的温暖,从焊缝的痕迹处传来。任何时候,自己都不是孤军奋战,有萧资、杜浒、陈龙复等人,无怨无悔地支持着自己。
“如果用机械,就方便许多。一则机械力大,拉住钢条的夹板出力均匀。第二,旋转部件转动速度也固定,转出来的东西成品率高。工匠只需要注意调节旋转部件和斜拉夹板的角度就成了,几天就能学会,不是什么难活!焊缝的活是铁匠们早干熟了的。磨光的活也用机械,出的活匀,光整!”萧资没注意到文天祥的表情,自顾述说着自己的心得,一年多来,他已经完全投入了自己的角色,机械、设备和产品,在他眼中,就像有生命一般。每当有新产品的诞生,他就会如看到初生婴儿般欣喜。“把两根铁管套起来,让钢管上的焊缝相互错开,就可以避免炸膛。这是关键,可以通过调节制造内外钢管所使用的钢条宽窄来解决。如果成批制造,就更简单,内管用一个尺寸,外管用另一个尺寸,不混淆就成了。开始造起来非常慢,每个工匠,干一个月顶多做出三根。后来我们试着用水车带动钢棒旋转,用车钳和螺栓挤住钢条,造起来快得多,速度和成品量都超过了制造弩臂。现在大牛他们已经开始照着火炮的样子造齿轮、打火锤、弹簧和引火点。组装起来,就是一把小形火炮。到时候,装上火葯和弹丸,每个人手里就有一门小炮!”(酒徒注:铁蕊旋缠法制管,是戚家军的标准造管法。根据相关资料记载,戚家军的资深工匠,手工每月可造两支枪管。)
“是前装葯,还是后装葯!”文天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经过百丈岭上那几次打击,他基本上已经对火枪的生产不抱任何希望。眼下萧资突然拿了根钢管给他,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后装,按照您画的那个样子,还准备装枪刺!”萧资得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钢制枪管,柳木质枪身。打火锤及联动弹簧在枪下固定。枪管分为子管和母管和套管三部分,子管是咱破虏军军制尺寸,标准12毫米内径,一米长。前端装了准星,尾端用螺栓拧死了,不会露烟伤人。图纸已经画出来,您看,基本上是这个样子!”
文天祥激动地从萧资手中接过图纸,在灯下慢慢展开,大手过处,留下湿湿的汗渍。林恩老汉和萧资二人画的图很仔细,火枪基本上仿照了文天祥在“天书”中刻画的样子。为后装击发打火式,全长一米五左右。由联动的子管、母管和套筒保持密封,右侧设计了一个添弹槽,可装入定量的火葯和精钢子弹。子管外有母管保护,当装填火葯和弹丸时,可拉动手柄,将母管前推。火葯装入后,松手,母管在弹簧的作用下复位,盖住葯槽。套筒包住子管、母管和内部弹簧,固定在木托上,侧面开槽供母管上的手柄移动。三层枪管的正上方,火孔对齐,套管和母管孔大,子管孔小,通过管壁形成的深坑状。引火孔内,可放上火石与硫磺混合物做的“炮子。”炮子上方悬挂着打火锤,扣动扳机,打火锤便会落下,打着炮子,引燃子弹里面的火葯,将子弹高速推出。
这已经初步具备了文忠记忆里步枪的特点,只是无法解决铜壳子弹和火帽问题,里边装的也不是文忠记忆中的发射葯。但这种利器,已经远远走在了时代的前列。即使是文忠记忆中诞生在明朝初年的火枪,也远远比不上这个先进。
文天祥握着图纸的手颤抖着,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如果用这种武器装备部队,完全可以弥补宋人体力不足的弱势。纵使在平原上对决,也未必一定输给蒙古铁骑。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带领破虏军,冲进了大都城。将那个以杀人为乐趣的皇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接受世人的审判。让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理学家们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被屠杀者的惨状,让他们听听,被征服者的哭声。
“丞相,可不可以投产?”萧资捧着图纸,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充满了热切。
“越早越好,先造一批样品出来,找隐秘地方试用,边试边改,不惜血本。等出拿出最终产品后,就把造弩的工作慢下来,转向火枪制造。还是跟造弩一样,关键部件咱们自己控制,把零件分散到民间去,最后拿到这里组装!”文天祥从沉思中回过神,大声吩咐。
“知道了,朝廷那边?”萧资点头答应,随即向文天祥善意地提醒。
“这是绝密,在有能力拿出换装一个标将士的火枪数量前,不给任何人知道!”文天祥果断地做出决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短时间内,朝廷不会再有其他动作针对破虏军。但将来如何,我们无法预料。所以能留一些秘密,就保留一些。至于将来怎么样,取决于朝廷,不取决于我们!”
“嗯!我等愿意永远追随丞相!”萧资后退几步,看着文天祥的眼睛,郑重承诺。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但一直没找到时机。
朝廷算什么,如果朝廷不能负担起应负的责任,破虏军就应该走向独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跟着文丞相走下去,大伙将来的成就,肯定比跟着前途未卜的朝廷好。
“眼下,赶走蒙古人是第一要务。等将蒙古人驱逐后,我希望,咱们在废墟上建立的,是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国家,而不是重复秦汉以来的兴衰更迭!”文天祥笑着拍了拍萧资的肩膀,转身,拉开门,走出了岩洞。
将来的中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那还是很长远的事。眼下,需要的是把第一步迈好,把基础打实。如果大部分国人通过这次劫难,能翻然醒悟,理解文忠记忆中那些民权与契约理念。纵使将来有人想重复那套君君臣臣的奴役模式,也会被百姓拉下马。如果经历劫难后的百姓,依然喜欢下拜,喜欢让明君与清官来左右他们的命运,以自己,以现在的破虏军众人,未必能真的改变什么。
文忠记忆中那些军阀,掌握的武器和知识远远超过了自己和眼前这些人。但那些军阀的作为,比大宋皇朝却高明不到拿去。在仁爱和包容方面,反而远远不及。
自己、陆秀夫、邹凤叔、张世杰这些人,终将成为过去。而新的时代,将由萧资、刘子俊,还有今天随陆秀夫前来的这些年青人来创造。
历史因文忠的灵魂到来而已经改变,但变向何方,还是个未知。
第一章 对峙 (三)
一行官吏,小心翼翼地捧着装着玻璃器皿的竹盒子,走下了山。此番科学院之行收获颇丰,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除了陆秀夫,这位大宋丞相空着双手走在队伍最后,清瘦的影子被斜阳挂在山路边,与前面兴奋的人群和身边悠然自得的文天祥格格不入,失失落落的,显得分外孤独。
临来福建之前,陆秀夫大人本来豪情万丈的准备说服文天祥和他手下将领,重归“正途。”怎料“学习期”即将结束了,非但没将文天祥的属下拉过来一个,反而自己带来的人,不知不觉间被破虏军所吸引。陆秀夫知道,如果此刻文天祥出言挽留自己带来这群工部官吏,估计有一半人会选择留下来。
那不仅仅是出于大义,或者文天祥和个人魅力所感召,而是希望,在这里,能更清晰地感到国家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