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地刮起来,吹得山下的羊毛大纛呼呼啦啦的响。从岩石后向下望去,那些一往无前的敌军勇者,身上居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岩石后的破虏军将士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向攻击位置移动。脸上的表情,和充当前锋死士的北元武士一样肃穆。
“如果老子不是被屠杀的汉人,一定会把山路上这帮家伙,和他们的鞑子头儿,当作大英雄崇拜!”曹二愣在心里叹息着想,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日―――!”鸣镝凄厉地撕破空气,射在走在最前方一个北元士兵的毫无遮挡的小腿上。中了箭的士兵立刻蹲了下去,他身边的士兵同时蹲下,以盾护体,身体在巨盾下紧紧缩成一团。
“啪、啪、啪…”弩箭射在巨盾上,就像雨打浮萍一样急促。有人受伤,扑倒于地。在这轮箭雨下逃得性命者,却随着弩箭射击的间歇一跃而起,弃盾,举刀,狂叫着前冲。那些受了轻伤者,也歪歪斜斜地跟在队伍后,红色的血一滴滴溅落在山路上,仿佛一朵朵盛开的春花。
“自由射击,射脸和腿。集中弩箭,伤兵负责装弩!”曹二愣大声喊道,提醒麾下士兵相互配合并注意对方弱点。
元军在战场上反应敏锐,在发觉柳叶甲可以挡住大部分弩箭后,北元士兵把防护的重点放在了脚和小腿等没有钢片覆盖的位置。这一轮接触,破虏军钢弩的杀伤效果远远不如上一轮。
三射过后,北元武士和防线的距离已经不足十步。曹二愣射出最后一支箭,下达了一个惊人的命令:“李队长带伤兵投弹阻击,没受伤的,退到隐蔽位!”
说完,看了自己的伙伴一眼,率先向一旁滚开。
队长李土保与曹二愣目光相接,赞赏地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了手雷,拧开木盖,挑出引火线。将引火线在石头用力一搓,搓出一串亮丽的火苗。
手雷爆炸声在山路上响起,冲上来的北元武士举着刀,消失在烟尘中。
尘埃未落,数千枝羽箭撕破黑烟,雨一样落了下来。扼住山路的岩石前后,蒙古人和汉人的声音一同沉寂。
硝烟散尽,阳光落在烟熏火燎的岩石边,明亮而炙烈。
一缕缕血,顺着山势,汇聚在一处,溪流般,沿着山路另一边的绝壁慢慢流下。从半山腰向下望,仿佛有人在空中挥动大斧,将山脉兜头劈了一记,整个罗霄山,都在流血。
“将军,再派一个都上去吧!鞑子拼命,二愣他们顶不住了”参谋在林琦耳边,大声建议。
“雷公岭那一侧情况如何?”林琦放下望远镜,低声问道。
“一营三都派人来报告,说鞑子势大,他们顶不住了,正撤向第二道阻击线!”参谋紧张地回答。所有人还沉浸在十几天前偷袭醴陵等地的胜利喜悦中,对北元入山拼命的事防备不周。事发突然,所以大伙表现都有些混乱。
“老营和伤号都转移了么?”林琦又问。
“已经去远了,天黑之前可到老君庙一带。”参谋急切地回答。
“一营留下,梯次阻击。天黑后再与敌军脱离接触,带着他们在山中兜***。六营负责保护老营和伤号。其他各营,跟上本部,现在奔莲花峰,出发!”林琦沉着脸命令,带着不容任何质疑的威严。
“可?”参谋本还想问问曹二愣和他的弟兄怎么办,看看林琦阴沉的脸,把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
各营人马快速转移,山林中各暗哨上,依次传开大军已经开始转移的旗语。
曹二愣看了看远处的群山,轻轻地点头,仿仿佛冥冥中,有人与他低声交流。又打退了敌军一次以命换命的行动,隐蔽处,所有弟兄加起来不到二十人。
“白音,带着你的百人队,杀上去,把南蛮子撕碎!张歧,你带一千强弓手清路,然后,督战!”山脚下,达春的话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是,弟兄们,哲扈部的弟兄,跟着我上!”名字叫白音的蒙古百夫长答应一声,举起盾,带上百余名蒙古武士冲上不归路。
“上前十步,六列横阵!”名字叫张歧的汉军千户大声喊道,在山脚下排出轮射阵型。
弩箭破空声不绝,
“弟兄们,进入攻击位置,死战到底。后退一步是咱家!”箭雨方停,曹二愣带着最后的弟兄冲回岩石后。
“后退一步是咱家!”十几个破虏军战士射出最后一轮羽箭,把钢弩摔碎在岩石上。
手雷声响起,蜂拥前行的蒙古武士纷纷栽倒在地上。
硝烟中,直立起曹二愣等人高大的身影。
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三章 云动 (二)
鞑子反扑了!正如福建大都督府参谋们所预测的一样,北元不动则已,一动即势若雷霆。当大都督府接到江南西路战况情报时,林琦的人马已经退到了茶陵、涞水一带。让开了蒙古军南下的所有通道。虽然在撤离的途中,林琦利用骑兵偷袭的战术,在永新和宁冈取得了几次小胜,但从全局上看,江西独立标这次吃了大亏,已经再无力威胁到北元大军的辎重线。
与达春不约而同,自出征以来一直慢吞吞在路上磨蹭的张弘范大军骤然加速,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行军急行十余日,眼下前锋已至信丰,随时可以选择南下进攻广南东路,或者东进威逼福建。
山雨欲来风满楼。
福州城,大都督府,参谋们的面孔上一夜之间平添几分凝重。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连连绵不断敲打在窗棱上的阴雨声,都透着低沉的韵味。
综合各方情报分析,文天祥不得不承认,忽必烈这一手玩得很漂亮。仿佛看透了大宋得弱点,毫不客气地提几十万大军以巨石压卵之势扑过来。誓将刚刚喘息过一口气来的大宋扼杀在赢弱状态。
无论从兵力和政力上对比,此刻,占据了汉家山河十分之九的北元,壮得都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大宋,恰恰就像一个生了场大病,刚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垂垂老者。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很多地方还没恢复生机。有效的官府机构没有建立,朝廷派出的地方官,连衙门的椅子都还没坐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