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终于敢直视杜辰徵的眼睛,我的心终于不再那么慌。他眸子却忽然闪过一丝什么,笑起来弯弯如月的眼睛渐渐褪去了笑意。随即只是淡淡一笑,缓缓松开我,转身往酒店里去了。
二.{花木扶疏}
我爹在信上没说什么,只是约了我晚上在南京的郁家公馆见面。其实我对这个上海之王并不了解,只是在刚穿过来那个晚上见过一面。不过可以感觉得到,他是很疼爱这个女儿的。可是,既然疼爱自己的女儿,又为什么要逆着她的意娶了那个名叫陈丽莎的女人呢?陈丽莎年纪跟郁心咏差不多,据说为人嚣张,就算搁到现代的我身上我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在民国?
是夜,星月当空。
南京的郁家公馆也算别致,没有上海的公馆那样富丽堂皇,只是郊外一处荫庇的院落,四面灰瓦围墙,院中花木扶疏,据说是几百年的老宅子,由正堂,东厢西厢和前厅后院等几部分组成。大门口守着几个青云帮帮众,见到我,纷纷低头叫了一声,大小姐。
我没有直接去找爹,而是先往尹玉堂所在的西厢走去。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听到他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玉堂,从前你是真的讨厌郁心咏,我知道的。”窗上隐约映出白小蝶的身影,她坐在尹玉堂对面,说,“而现在,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对她动了心……”
我站在门外,不由得一愣。
“可是,你也该知道,像她那种女人,跟你是不可能长久的……即使她真的爱你,她的家庭,她从小成长的环境,也早注定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白小蝶握住他的手,说,“郁心咏跟从前不同了,她变得更聪明,也更懂得控制别人的心思。杜辰徵对她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只是一夜而已,他对她就不一样了。连他那样的男人都对她不一般,就可见她的能耐了……”
尹玉堂抽回了手,轻拍她的手背,道,“小蝶,我自知对不起你。可是这不关心咏的事。你不要再说了。”
白小蝶甩开他的手,忽地站起身来,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要说,我就要说!”她拿过桌上的镜子,狠狠往他眼前一搁,说,“尹玉堂,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你为她担心,为她憔悴,魂都跟着她去了,可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她真的是为了救你才妥协的么?她是为了她自己!她那样的女人,不嫁段景文,也会跟了杜辰徵,难道真肯跟你吃一辈子苦么?”
白小蝶话语里似有一种愤怒,又不单单是为了尹玉堂。或许像她那样出身的女子,总以为所谓的上海第一名媛风光无限,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我背后的无奈和凄苦,又有谁看得到呢?
房间里沉默许久。我站在门外,也是一时无语。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保护不了她,也没有能力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尹玉堂看着桌上的烛火,身影也随着火光摇曳,有种朦胧的美感。“我现在只是不想再让她担心,她希望我留在这里,我便留在这里等她。无论她最后的归宿是谁,段景文也好,杜辰徵也罢,我……我只希望她幸福。”
我鼻子一酸,不知为何竟不敢再听下去,转身轻轻走进了无边夜色里。
白小蝶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而尹玉堂的心灰意冷也让我心酸不已。是啊,前路漫漫,我跟尹玉堂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真的还可以有未来么?可是,我又怎会甘心,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呢?
沿着青石子堆成小路往宅子里走,夜空下传来声声寂寥的蝉鸣。夜风微冷,蝉声似是无处不在,我心里惆怅,无意识地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只蝉的踪影。正在左顾右盼,脚下的高跟鞋忽然卡在小石子的缝隙里,我一个站不稳,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去。就在这时,月牙门里却正走出一个人影来,手疾眼快地一把将我捞在怀里。
他高出我许多,身上有我熟悉的古龙水的香味,掌心很暖,在这寂静夜里有些令人晕眩。我抬头,正对上杜辰徵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深深的,凉凉的。杜辰徵将我的身体扶正,却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只是低下头,在我耳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身上怎么这样凉?南京的夜,比上海要冷些的。”
我心里没来由微微一震,似乎那种面对他无限慌乱的感觉又回来了,急忙挣开他,顿了顿,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辰徵只是垂下头来看我,说,“金爷正在前堂等你。”
“哦。”我应了一声,绕过他往月牙门的方向走去。原来他刚刚才见过我爹。
高跟鞋在小路上踏出笃笃的声音。走出几步,我停下来,回头只见他还保持着同样地姿势站在原地。
我叫他一声,“杜辰徵。”
他一愣,转过身来看我,眼神里有几许疑惑。一张英俊脸庞在夜色下棱角分明,却又多了几分柔美。
我咬了咬嘴唇,说,“你以后不要再设计我。也不要妄想可以控制我……”我垂头看着地面,说,“我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我也知道身为青云帮郁金爷的女儿,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可是,我绝不会放弃追逐自己的幸福。”
说完,我转身走向月牙门,小院里花木扶疏,夹杂着青草味的花香冲淡了他身上古龙水的香味。迷茫过,也失落过,我想我此时终于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要尽我应尽的责任,追我应得的幸福。……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跟尹玉堂是可以幸福的。我可以跟着他吃苦,我可以为他放弃荣华富贵,即使风餐露宿也无所谓。
我只要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