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明白这些,永安是一座宏大、肮脏、无法俯瞰的城市,到处都是来历不明的兽们到处都是来历不明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安身度日。
于是她坐在干货店里,一整天都没有一个人来,她依然刮着另一块红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不时吐出粗糙的糖渣。吃完半块糖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头发剪掉了,因为天气冷,戴着围巾,用鼻子呼吸,呼出白色的气体,看起来就像一个英俊高大的人类男子。他一句话不说,走进来,跪在地上,狠狠抱住她,低声问她:你爱我吗。
你爱吗。他们在一起一个月,几乎还是陌生人,他问她这个一辈子的问题,你爱我吗。
她抚摸着他的背,敏感地感觉到下面那两块奇异的新月形气孔,她问他你会给我买很多红糖吗。
会,他说。
那么我爱。姑娘说。
要是我买不起了呢。
兽失笑,问。
也爱。她说。
姑娘是这样的姑娘,兽也是这样的兽所有的我们,都是如此的造物,我们仰着头,等人来抱着,问,你爱我吗。
我们只需要提出微不足道的要求,若满足,就死心塌地爱上这个人,而在我们爱上了这个人以后即使他什么也不能给我们了,我们也,依然爱他。
过了三天,兽出门去扛煤气罐,姑娘一个人在店里,终于来了一个客人,她很开心,抬起头,问客人:你要什么啊?
那雌兽说把他还给我。
雌兽长得高大,眉目明朗,眼神清澈,她戴着巨大的假发,像两只翅膀张开了在脑袋上,脖子上的鳍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扇动着,她坐在了姑娘对面的椅子上,说: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们英年兽是不能和人类通婚的。
为什么?姑娘问。
没有为什么,雌兽耐心解释,这是传统。我们兽族本来就数目很少,不能再和外族通婚,那样会混淆血展扩每个人都有统一指派的对象。我就是他的对象。
姑娘看了她一会儿,她是一头很美的雌兽,脖子修长,身形高挑,眼神有些忧伤,皮肤黝黑而粗糙。但是她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说你走吧,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雌兽一惊,还想争辩,她说:你们分开吧,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兽族都是死囚的后代,生活艰难,他一定会离开你的。
姑娘看着她,仰着头,看起来是那么美,她笑了,说:我不信。
她慢慢地吐出这三个字,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我,不,信。但它们还没降落,雄兽就离开了她。
雄兽的离开和那头雌兽无关,是因为他们的幼儿。
兽说: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我们永远都不能要孩子。
那个姑娘,现在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了,她说:我一定要把我的孩子生下来。他就在她腹中,她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她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不,兽看着她,眼神痛苦,他只是一个杂种。
她泪流满面,终于号陶大哭,像这个贫民区里的每一个蓬头垢面的泼妇,拉着他,说求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我想要一个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你爱我的话,为什么不爱我们的孩子。
他们争吵了很久,或许是一个星期,或许比他们爱上彼此的时间还要久,兽终于说:好吧。
姑娘生下了这个婴孩,但是婴孩永远没有父亲了。那头英年兽离开了,就像他来的那天那样突然,姑娘一个人去扛煤气罐,孩子就会长大了。
孩子真的长大了。故事就是这样。
就这样?钟亮不可思议,看着我。
是啊。我说,你不知道报纸上寸土寸金,还想多写,小心被打死。
钟亮于是存档关机,意犹未尽:当作家真好啊。说完,又觉得不妥,说,当写家真好啊。
不管他语气中的鄙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想到我的母亲就是如此,对我讲到我的父亲,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话语,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你恨他吗。
我说:不知道。
我的母亲神情恍惚,可能是过了太久,故事中那个女人根本不像是她自己了,她说:要是我,我会恨他的,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去找那头雌兽了呢,那个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杂种,人不人兽不兽。她叹气。
我说不会的,走过去摸母亲的脸,万古庵中的气味让为合安,我说,我过得很好。恨会把我摧毁的。
她就微笑了,她说:你终得静合,但如果你变成一个偏执暴虐的孩子了,我也不会怪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都是你的命,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又说,我告诉你的,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不能去找任何一头英年兽,知道你的身世的人,你永远也不能再见他们,一任何知情的人,都不要再见。
她履行诺言,五天以后,一场大火烧掉她的庵堂,她静卧其中,就像她还是一个少女时那样。
这些都是假的。钟亮说。
啊?我沉浸回忆,一时呆住,傻瓜一样抬头,看他。
他皱眉毛走过来,递给我可乐喝,他说这些都是假的,你别傻乎乎地以为那孩子是你了,还感伤得要死,你才多大岁数,你出生的时候我们市早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