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式的七夕节还有好几天,灯市里的花灯已经摆的放不下了。有广州的走马灯,大大小小的人物在上头打得一团热闹。有湘江的珠囤灯,用万千颗料珠穿成,极为精美壮观。还有霸县的老鼠攀葡萄灯,蝎子驮牌楼灯也极有意思。
原本南门根儿这块没这么热闹,但此处有一棵上千年的柳树,因其枝叶茂密年深日久,便有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不想后来某一天,这棵老柳被天雷劈成了两半,住在附近的人都只看可惜。但令人惊异的是,这棵老柳树第二年照常发出遮天蔽日的新绿。
许多人便认为南门根儿这块地界有灵气,自发的在大柳树下点了长明灯。天长日久之后,这长明灯就变成了许愿灯。结果越积越多,竟成了京中极有名的一景。
周玉蓉扶着大丫头夏言的手一盏接一盏的细看,见但凡做工繁复的走马灯必定是京城有名的商家敬献,小巧精致些的就是隐了姓名的闺秀所敬。至于散落在四角用谷皮纸糊的素面金鱼灯、鸳鸯灯、鸭子灯,应该是寻常百姓人家所有。
转过一道人墙,就可见悬挂着一个半人高的仙鹭宫灯。那灯状如高层露台,每一层都有细巧的花鸟珠宝。蜡烛点然后,尖角上的铃铛被轻微带动,便想起了一阵美妙清脆的乐声,让人见后叹为观止。
绢纱做的灯罩上一面写着半句对联一一云舒云卷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另一面却是一片空白,想来是故意留着让别人来填。
大丫头夏言轻声道:“不是说京里卧龙藏虎人才济济,怎么这么一副对子都没有人对上来?咱们还下了一百两银子的赏格,结果这么久都没有人来领。真是白瞎姑娘费尽心思,做出这么一副千古绝对!”
周玉蓉心中也免不了有些失落。
这副对子是她在及笄不久偶然所得,遣词造句无一不精,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后却怎么也对不出下联。连府里的清客们都说,这副对子虽然有点女儿气,却是亘古难有的佳作。
周侍郎对于女儿的才气大为得意,却又不好大肆宣扬,就将这幅对子请巧匠制成宫灯悬挂在南门灯市上,并附上一百两银子的赏格。却不想一挂小半年了,竟没有人敢出面领赏。
周玉蓉看了一会儿无趣,正准备回转就听见旁边有人雀跃问道:“瑛……瑛姑娘,你是不是很喜欢这盏大灯笼?要不我去问一下多少钱,等会儿我买下来送你!”
周玉蓉主仆抬头望去,就见自家那个灯下面站着几个青年男女。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海棠红襦裙的年轻女孩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摇头道:“我自个儿有银子,这盏灯要是卖的话,我可以自己买下来!”
先头说话的青衣书生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退在一边不敢再言语。
灯市里负责看护灯具的一个老者看了一眼众人,笑嘻嘻地拱手作揖道:“几位多半是第一次逛到此处,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这块地界的灯都是不卖的,几位仔细看上头的灯面儿,都是写了上联的。只要对上了下联,这灯不但白送,还有主家定下的赏格!”
年轻女孩正是顾瑛。
因为荣昌布庄生意兴隆,她有许久没在街面上逛过了。这回还是因为七夕节要到了,住在顾家的李厚朴邀约顾家兄妹到街面上一游。顾衡无可无不可就答应了,顾瑛这才有机会跟着出来走一趟。
听闻要对上对子才能把这盏华美异常的大灯笼拿走,顾瑛就摇了摇头老实道:“那我就不要了,其实前面那些灯笼也不错,十几个钱就可以买一盏!”
李厚朴摸摸口袋里,只有少少的一点碎银。这半年里他一直寄住在顾家,除了专心读书外没有用钱的地方。顾家的张老太太又心善,连饭钱都没有多要。就让这朴实的小伙子总想买点什么东西,好慎重地谢谢顾家的人。
倒不是说他对顾瑛还存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吃了人家的住了人家的,总觉得心生歉意。
听到老者的话后,李厚朴眼前一亮,喃喃念叨:“云舒云卷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这的确是个好对子,今日恰逢七夕节,那我就对一个应景的好了。……百年百缘百相逢,今生今世今团圆!”
场中诸人正在沉吟,周玉蓉却缓缓摇头轻声道:“只能算对仗工整,算不得绝对。”
那老者想来也有些才气,将李厚朴的对子仔细吟诵了两遍后,满脸歉意道:“因这幅灯面儿的赏格重,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才俊过来,可惜都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这么小友的下联虽然对仗工整,但比起上联来还差那些味道……”
这几句话不卑不亢,说得李厚朴哑口无言。
顾瑛见状更不好说什么了,忙笑着催大家往外走。一阵风吹来,那盏宫灯发出细碎的清音,衬得上面的花鸟虫鱼几乎要活过来,惹得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一直负手站在角落里的顾衡见顾瑛望了又望,就知她必定是极为喜欢这盏仙鹭灯。
就踏前一步微微笑道:“这副对子不过有些意境,怎能算得上是千古绝对,我来对个下联让各位参详如何?云舒云卷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半醉半醒,一生一世一双人……”
场中静寂了片刻,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连那护灯的老者都忍不住上下打量,“我看了百余幅下联,只有这位先生对的尤其精妙。不知可否将高姓大名赐下,容我等将百两赏格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