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这短短的两三个月间,荣昌布庄附近又开了两家经营模式相仿的布庄。一楼卖些寻常百姓用的布匹,二楼卖些豪商权贵用的精致之物。反正荣昌布庄卖些什么,隔不了多久这两家布庄也卖什么。
南月芽胡同,一身舒适松江布夹衣的端王背着手站在小书房的窗前赏景。
京城的冬天来得早,刚入冬月就下了一场小雪。窗外的小池塘在夏日时还有几分景致,到了冬日就是光秃秃的一片。这处精致的小书房是往日的水阁改建,所以在冬季的时候格外寒冷。但是端王喜欢这里的清幽,闲来无事时就喜欢盘桓在此处。
坐在对面的顾衡实在有些牙痒痒,把手中的账本儿重重一放嚷道:“您也太欺负人了,府上和布庄都没有支应我一份薪俸,合着我就是个做白工的。赚了钱大家分,有事了就让我来扛……”
端王心情甚好的转过身来,往日的冷穆在一团白色的雾气当中柔和许多。
“这些账册我只看最后一页,知道我今年有多少分润就行了。至于其他的自然有你这个急先锋在前面挡着。话说就是因为你招惹了周侍郎府上的桃花,让我和瑛姑娘足足少挣了两成的银子,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顾衡看了端王一眼,气得简直无话可说。心想我不但是个做白工的,还是个受窝囊气的。现在人人都拿这件事来说嘴,就连顾瑛也跟着顽皮起来,偶尔也会不怀好意地揶揄几句,这是叫人苦笑不得。
端王见他头上简直要冒火了,才轻咳一声收敛神色坐下。
认认真真翻了几页帐簿后道:“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布庄利润竟然如此丰厚,即便受到周敏之的打压,生意也没受什么大的影响。那时候我跟你凑股子也没想挣什么钱,没想到现在反成了府里最大的进项!”
说起这件事,顾衡不免得意。
“我家里天生就有做生意的根,我老祖母就用不着说了,就连我妹子这个半路出家的新手都把布庄的大东家当得有模有样。这京城里的太太小姐一进店里,就指名道姓要我妹子负责接待。她说哪种布好,那些女人就一窝蜂的去买……”
端王看他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忍不住泼他几瓢冷水,“如今在你家里,我看瑛姑娘挣得比你都多了好几倍吧?你自个儿那点儿俸禄,到会仙楼点一顿上等席面儿就没了!”
顾衡觉得这位王爷的嘴巴越来越欠了,想当初一副道貌岸然仙风仙骨的样子,远远望着真是恍如隔世。
不知为什么,他却欣赏这样世俗气的端王。
——没有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虽有些架子却并不让人讨厌。在官场上那套虚话听的太多了,就这样少些尔虞我诈凝神苦思,也许就这样一日一日地太平过下去也不错。
两个人坐着又商量了一些杂事儿,包括明年春天的时候最好在东城和西城再开两家分店。若是可能,最好在江浙两地再置一些棉田。今年的大捻布连纺带染一共卖出去两万余匹,其利润加起来并不比那些高档布料差。
待天色将黑,顾衡才抱着一堆账本儿施然出了府。如今他不但是西郊别庄上的常客,也是南月牙胡同私宅的常客。来时用不着帖子,走的时候也用不着特意打招呼。
王府总管魏大智瞅了个空,亲自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了书房,陪着笑脸小意道:“……刚刚什锦胡同那边的范庶妃派人过来请安,知道王爷喜欢清静就不敢多加打扰,临走时把大哥儿的课业留下了。说自从拜了康先生为师,这些日子大有进益!”
托盘里是几张大字描红,笔法虽然看起来稚嫩,但是横撇竖捺已经颇有章法。更何况端王府的长子苏谡今年才八岁虚生,能有这种水平已经令人刮目相看。
端王接过描红一张一张地翻看,到最后脸上终于有了几丝浅淡笑意。
“谡哥小时候何等调皮,加上身边的丫头婆子奶嬷嬷们惯着,纵得他无法无天。自从两年前康先生来后,不光脾气收敛了,也开始知道一些规矩礼法了。在家里可以没规矩,在外面有的是人想教他规矩……”
魏大智摸摸袖子里沉甸甸的绿地织锦缎荷包,面上也浮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可见有个好先生的重要。范庶妃说年底家宴的时候,想好好答谢一下康先生的辛苦。就是不知道府里有没有这个先例,王妃娘娘那里能不能答应?”
端王慢慢抬起黑亮至极的眼眸,又慢慢地嗤笑了一声。
“谡哥儿虽然尊贵,但更要明白他的身份。如今王妃刚刚生产,哪里有精力主持年底的家宴?你到库房里拣些适宜的绫罗绸缎,送到范庶妃的房里。至于康先生那里——送几样稍贵重些的文房四宝就是了!”
魏大智心头一凛,顿时觉得袖子里的荷包有些烫手。
王爷的话里有话,谡哥儿的身份是贵重,可再贵也贵不过王妃娘娘才生的小世子。这时候一口否决谡哥的开蒙师傅参加王府的年尾家宴,就是不想十分抬举范庶妃这一脉。
魏大智腰身弓得更低了,亲自带着两个小内侍把书房里的烛台和香炉用润湿的布巾重新清扫了一遍,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他望着廊桥上方雕刻精美的二十四孝图,心想俞王妃这一胎一举得子,府里最最失落的恐怕就是范庶妃了,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