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重之又重的警告了。
顾朝山满嘴苦涩,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咬牙道:“这里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怕跟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家衡哥日后前程远大的很,说不定还要光宗耀祖入阁拜相。正正经经应该做一门好亲,娶一个出身高的女孩才好襄助于他。”
屋子里一时静寂的吓人,屋子外的风雪却开始猖狂起来。张牙舞爪的树枝刮擦着窗框,谷皮纸糊的窗户上一声接一声的吱嘎响不绝于耳,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顾朝山知道这些话老太太不爱听,可是这个档口却不得不说,就吞了口吐沫继续道:“瑛姑是个好姑娘,品性脾气自不必说,又是您一手带大。可她的身份实在上不了台面,若是实在舍不得,衡哥成亲后再挑个好日子悄悄纳了就是了……”
张老太太心头火乱窜,面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她一向知道这个儿子唯利是图,却没想到他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竟想让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儿去做妾!
老人家放狗撵人的心思都有了,但一想到顾衡昨日的叮嘱,就生生压下了脾气。
她似笑非笑地冷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前些日子瑛姑因缘际会救了端王妃的性命,那可是正二品的皇子妃,是上了玉牃有金宝的贵人。结果端王殿下感激的不得了,硬是要给她保媒。衡哥和瑛姑的这桩婚事,保山就是这位端王殿下……”
反正端王没在跟前,怎么说怎都没人追究,更何况老太太说的也不算十分离谱。
顾家一干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未见,顾衡顾瑛二人在京中已经混得风生水起。顾衡不但进了六部有了正经官衔,还有侍郎之女垂青。而一向不打眼的顾瑛救了皇妃,成了布庄的大东家,如今还有一位王爷大力保媒。
这是什么样的泼天际遇?
边桌上的石缸小心养着几尾小金鱼,是顾衡读书写字累后歇息眼睛的。冬天这些鱼很难将养,顾瑛为此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此时正巧一道红影从水中跃起,带起一片清澈的涟漪,水面一层接一层的晕染开来。
顾朝山在心中快速合计利弊,觉得王爷的分量比侍郎还是要重些,最起码以自家的家底眼下都不能贸然得罪。那可是皇帝老爷的亲儿子,想必碾死平头百姓跟碾死蚂蚁一般。此时他只恨像顾衡这样能干的儿子没有多生几个,要不然也不会落到如此进退不得的窘地。
张老太太见他这副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心中失望更浓。难怪先前衡哥说过,这个当爹的很容易被利益所动。相对的,摆在他面前是更大的利益时,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反水。
这两年顾衡虽然离开了莱州城,但也拜托马典史时时留意同茂堂顾家的动静。毕竟几个人因为德裕祥盐场的存在,至今还是一时半会儿切割不断的合伙关系。
周侍郎府豢养的清客叶先生虽然行事谨慎,但他自觉这趟差事轻省,说话做事就不免带出几分盛气凌人之势。所以一口京城口音的人甫一入莱州,就如黑炭堆里滚落了雪花银,立时被马典史的手下牢牢盯住了。
这人当着顾氏夫妻的面说了什么许诺了什么,不过两个时辰后就有人原原本本地报到了马典史的耳边。
靠了驿站的便利,没隔多久远在京中的顾衡也自然知道了顾朝山的打算……
此时坐在工部虞衡司衙门里的顾衡眼里阴翳一片,一大早就碰见这些污糟糟的人,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顾朝山竟然舍却祖业举家北上,这回儿的血本儿下的可够大,这是指望自己顾忌官声会完完全全听他指派呢!
顾衡自嘲,有些人就是奢望太过,不碰南墙不知回头——譬如从前的自己。
在那场大梦当中,虽然因为乡试之前那碗加了料的补汤,自己和汪氏反目成仇彻底撕破脸。但是当自己在京城扎稳脚跟,还是忍不住写信回去炫耀一二。结果顾朝山顾徔父子打蛇顺棍上,一顿痛哭流涕求到自己松口,很快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同茂堂的新店开到了京城。
有小杂役端上热茶,顾衡看着盏中飘忽不定的倒影,面上的讥讽之意收了收,轻声自语道:“既然你们记吃不记打,巴巴地地上赶到京城来,那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已经是年关,工部衙门里的老大人们都已经休沐,只留了三瓜两枣几个低阶官员看守门户。顾衡不愿意回去面对那些各怀心思的“家人”,干脆就主动申请留下来值守。
另一位主事的老婆正巧要生孩子,家里的事儿一大堆。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还要按时上下值。这时看见顾衡极畅快地把自己手头的事全部接过去,心头顿时感激的不得了。暗忖这位顾大人在部里不结帮不结派,人人都道他心性淡漠,不想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仗义之人。
早晨才晴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后外面的天色又阴沉下来。顾衡反正无事,干脆把所有能接触到的案卷重新清理了一遍。他是个极容易专心的人,不知不觉就看得入迷,竟然全未注意到外面天地的变化。
虞衡司最早是工部下属负责山林川泽之官,谓曰:掌山泽者谓之虞,掌川林者谓之衡。下设都吏、军器、窑冶、柜、杂五科和军器案房、军器算房、窑冶案房、窑冶算房、火房等单位。
自本朝太祖起,虞衡司掌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核销各地军费、军需、军火开支,主管全国度量衡制及熔炼铸钱,采办铜、铅、硝磺等事。